唐玉笺坐在池塘边上盯着璧奴吃完了大半甜糕,剩下一小块儿被她重新包了回去。
天色快凉了,她离开了很远,璧奴还在看她的背影。
直到身后有人走近。
空气都变得寒凉几分,周围一片死寂。
璧奴精瑟缩在莲叶之下,不住后退。
他用仅余的那只眼珠畏惧的看着来者,那人清隽绝色,却比恶鬼罗刹还要令他恐惧。
少年居高临下,视线落在远处,美貌之下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璧奴颤抖着从水下浮出来,跪伏在少年的脚前。
“我……我什么也没说……没有跟任何人提到过你,求你放过我……饶我一命吧。”
璧奴舌尖麻木,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会将命赔进去。
可对方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似乎“嗯”了一声,比想象中多了一丝回应。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璧奴发现那是唐玉笺离开的方向,心里一紧,连声哀求,“她是无辜的,请你不要伤害她。”
“咔嚓”一声。
没说完的话变成哀鸣。
璧奴捂着脱臼的胳膊,脸色惨白地跌回池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一块未吃完的白色甜糕从怀里掉出来,沾染了地上的污泥。
少年弯腰捡起糕点,手指白皙如雪。
“你要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璧奴恐惧极了。
少年回眸,落下一瞥。
昨夜璧奴之所以能够逃走,并非侥幸,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杀他。
“你曾与她相识,所以我不杀你。”
一颗珠子滚到面前,璧奴冷汗涔涔,睁着仅剩的眼睛,看过去,满目错愕。
那是一颗含着五百年道行的妖丹。
而璧奴才刚刚化为人形不过几十载。
这颗妖丹,足以治愈他那只被啄瞎的眼睛。
“今后她不必结交太多人,有我就足够了。”
少年声音淡漠,指腹间的白糕无火自燃,灰烬散在绵绵的薄雾里。
西苑与下人房隔开,四周环绕着精心布置的假山和凉亭。
凉亭旁矗立着一片竹林,后侧便是一道院子。
屋外的藤架上全是一些女孩晾晒的衣服被子,窗棂上摆着一盆养死的翠竹,甚至一根简陋的木雕发簪。
少年在窗户前静静站了一会儿。
他刚从不周山回来,手上又染了不少血,耳朵里也听进了许多哀求,却没激起心中一丝涟漪,也没有放过任何一条命。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推开了。
微弱的烛光倾泻出来,立即驱散了那点死寂,暖融融地罩了他全身。
白发红瞳的妖怪愣了一下,伸手一把将他拉进逼仄的屋子里。
他之前从未与人离得那么近过。
准确地说,从来不会有人能近他的身,一般不到五步之内就已经死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妖怪小声地抱怨,“你的手好凉啊,快去喝杯热茶。”
还从未有一只妖,敢像这样贴在他身上,用手碰他的身体。
他感到冒犯。
却又有莫名的愉悦。
身上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也一并被她掌心的温度冲淡了。
他被拉进了温暖却狭小的房间,抬头细细观察。
这房子不能说是四面漏风,却是画舫里最简陋的存在,他们这些末微的妖奴住的都是这样的地方。
桌子上有几碟糕点,放的时间长,已经不新鲜了,被她挪开放在一边。
“都要凉了。”
唐玉笺边说边让他坐在屋子里唯一在那张桌子前,献宝似的拿了个小小的食盒出来。
“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长离的神情有片刻古怪。
反应了许久,才道,“给我的?”
“不然呢。”
纸妖已经在他旁边坐下,托着下巴慢慢凑近了一些,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快吃吧,你肯定还没吃东西对不对?”
像只好奇心很重的小动物。
长离面无表情,压下莫名想要掐她脸的冲动,捏一起快松软的白糕。
半个时辰前,他也曾见过这白糕,现在终于进了他的口中。
柔软,蓬松,腻人。
“怎么样?”唐玉笺关切地问。
不怎么样。
他弯起眸子,露出上了画舫后学会的笑,“很好。”
唐玉笺弯唇笑了,很简单的喜悦。
好像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是她,那你多吃一点。”
长离的笑淡了几分,将食盒推到她面前,“一起吃吧。”
唐玉笺面露感动。
好乖好懂事一炉鼎。
“没事没事,专门给你留的呢。”
忽略了他一时古怪的神情,唐玉笺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从他的衣服上捏起了一片闪闪发光的物体。
“这是鱼鳞吗?”她无法理解,“你今天去抓鱼了?”
长离沉默良久,“去水边走了走。”
“走出来这么大的鱼腥味?”
这种味道像极了沧澜族人会有的味道。
唐玉笺不喜欢。
被勾起了不好的记忆,她有些发愁,“沧澜族的人不会再找过来吧?”
“不会。”
长离在一边开了口。
他盯着唐玉笺的手背,长时间一动不动也不眨眼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有些诡异,像一尊漂亮的玉雕人偶,失了几分真实感。
妖力微弱,体质特殊,一旦受了伤便不容易愈合,深深的齿痕嵌在皮肤上,还有些红肿。
早上分别时,他就盯着她的手背看了很久。
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唐玉笺没懂他在不高兴什么。
手背上的疤确实不太好看,唐玉笺将手缩回衣袖,却忽然被人捉住了手腕。
“怎么一直不好?”他的声音很轻。
唐玉笺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对方力道很大,不但扯不出来,连手腕都开始感到一阵隐痛。
“我的伤都很难好的。”
少年轻轻地抚摸着唐玉笺的手背。
“他们都要死了才是。”他冷冷地说。
唐玉笺没听清,“嘀咕什么呢?”
她挣扎的幅度不大,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温热的书卷气息。
直到唐玉笺表情变了,长离才不紧不慢地松开手。
唐玉笺搓搓手,忽然语气严肃地提醒,“你现在是炉鼎,知道吗?炉鼎要有炉鼎的样子。”
“炉鼎是什么样子?”
这倒是个问题,唐玉笺也不知道。
但不妨碍她恶向胆边生,“当然是温柔小意百依百顺,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让你端茶你就倒水……这个太复杂了我没办法细说,但总之一定要听我的话!”
少年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
浑身上下如暴雨中的山泉,溢满陌生又新鲜的情绪,太多了,让他一时间没能分辨出这种感觉是什么。
但格外有趣。
等她终于停下,长离点头,唇角弯起一抹笑意。
“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