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永远不会再亮起那样阴沉。
头顶之上,黑色巨龙盘踞成一座人间城池那么大,远远超出了庭院所及,这座唐玉笺怎么都逃不出的府邸。在巨大的龙爪下面,衬得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玩具。
她抬起头,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往外看,惊恐地发现,目光所及之处都被泛着冷冽光泽的漆黑鳞片覆盖了。
……她逃不出去。
长廊之上的男子还在悠然踱步,像是午后出来赏花饮茶的世家公子。唐玉笺紧绷着身体,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往片后藏了藏,妄图对方看不见自己。
“不说话?”
那人停在玉砌的雕栏边,声音轻柔如水。
唐玉笺抱紧了树枝,粗糙的树皮将皮肤磨得生疼。
但她并没意识到,自己在天族眼中,藏得有多明显。
烛钰一直用余光观察她。
看她浑身发抖,紧张得不行,但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他,好像在防备什么洪水猛兽。
他习惯了被人这样注视,站在廊下,停下脚步,大方地给她看。
庭院里的杜英花开得正盛。
一串像小铃铛似的花枝斜斜压在白发红眼的小妖怪头上,像别了枝与她肤色极为相称的发簪。
四周静了下来。
乌云遮月,地面上光影消失又出现,黑暗中响起了雨声,从细微到紧密,滴滴答答顺着叶片流淌到唐玉笺头上。
好像连老天都在跟她过不去。
唐玉笺全身紧绷,缓慢的,小心翼翼地往更密集的叶片处躲了躲。
她怕水。
可周遭只是静了须臾,头顶忽然一声巨响,狂烈的风浪夹杂枯枝败叶打在身上,她仓皇护住脸,从指缝间看出去。
发现头顶的树冠整个被削掉了。
周围的掩住她的树枝正在看不见的力量一丛一丛斩断。
唐玉笺心惊肉跳,她没有直接被抓出来,可这一点一点堆叠的惊吓犹如酷刑,将她折磨得惊恐不安。
最后一片蔽身的树丛被断裂时,他抬眸,望向她。
雨水迷了眼,锦衣墨发的男子缓缓勾唇。
“还继续躲吗?”
树上的枝叶被削得干干净净。
小妖怪蜷缩着腿坐在潮湿又粗糙的树枝上,像个挣扎许久仍被猎住的小鹿,手里还抱着粗粝的枝桠。
细雨淋湿了她的发丝,与他对视的瞬间,怯生生的双眼消弭了周遭杂乱带来的烦躁。
他想,她已经逃了许久,应该累极了。
此刻也一定极讨厌他。
事实也是如此,唐玉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恐惧像煮沸的滚水般烫得她浑身发痛。她抓住眼前半断不断,只连着最后一丝树皮的枝条,扯断了,力朝他砸去。
与此同时,跛腿踩上身后树干,寄托全部细微朝虚空挥手一招。
可她用来拖延时间的树枝甚至没能落到男子眼前,便凌空碎成齑粉。
而他一丝发丝都未乱,只是抬眸,头顶巨大的黑龙发出一声幽幽龙鸣,震碎了屋檐砖瓦,大树拦腰断裂,轰然倒地。
唐玉笺瞬间跪倒在地。
来自远古血脉的震撼,足以让万物瞬间沉浮,失去所有反抗的能力。
嗖——
锋利的剑气在空中弯出刺目的光影,刺破她的衣领向后贯去,将她生生钉在地面。
一只漆黑的靴子踩在她的影子上。
唐玉笺再也动不了了。
男子居高临下,垂眸打量起她。
她看起来极为狼狈。
正又惊又怕地瞪着他,眼眸像是点了朱砂,红红的,睫毛像过了水的白羽,一缕一缕沾湿,水光潋滟。
被雨水打湿了的发丝全都黏在脸上,鼻尖也泛着可怜的红,唇色极淡,被她下齿用力咬着,像极了快要碾碎的花瓣。
长廊外黑龙卷动,如压城浓雾。
廊内枯叶飘落,空气陷入过于诡异的安静。
烛钰良久的凝着她,幽邃的视线如有实质。
小妖怪被吓到不敢抬头,垂下眼,抱着双腿急速喘息。
一只脚的鞋子跑掉了,藏在破烂泥泞的裙摆下,整个人显得凄惨又可怜。
他微微俯身,过分沉默的样子显得有些阴沉。
“谁派你来的。”
嗓音冷淡,可若是别人听到,只会觉得他此刻温和得不可思议。
精怪刚开口时,喉咙里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像是被吓得太狠了。她抿了下破皮的唇瓣,脸色惊变,这下连双唇都失去了血色。
可烛钰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没办法,她强迫自己艰难地开了口,声音都是细细的,快要听不清,
“……没有人,我只是路过。”
烛钰有片刻的出神。
木廊光线昏暗,却影响不了仙族视物,他依旧能够清晰地看见小姑娘柔软的肌肤上磨出的红痕。
她的手腕一圈薄薄的皮肉都磨破了,透着红,纤细的脚腕正在向下流血,淋了雨,血水的颜色很淡,但她应该很痛,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烛钰想,其实他不该用这样狠戾的手段吓唬她的。
她看起来胆子极小,就连无极巅外最末流的外门弟子,都比她要强韧些。
自然,也不应该用烛龙之相吓她。
可偏偏他就是这样做了。
至于原因……恐怕他自己一时都想不清楚。
“路过?”烛钰的声音压得更冷,“怎么会这么巧,就路过了这座府邸?”
唐玉笺被冷硬的语气吓得眼皮一跳,她看不懂他身上这股令人害怕臣服的气势,只觉得他很可怕。
“我不想路过的——”
话音一顿,是对方忽然屈膝低下身。
他伸出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声音冷淡,“继续说。”
唐玉笺惶恐不已,侧头避开他的触碰,“我没有……我不想进来,是你们伤我在前……”
谁知,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行转过她的脸。
原本毫无感情的眸光,变得若有所思,“谁伤了你。”
“我怎么认识,总归是你们天族……”
唐玉笺浑身冰冷,不停地颤抖着。
牙齿因为恐惧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显然已经害怕他到了极点。
“我只是要去人间……你们却要杀我,”声音一顿,她惊吓中带上了一点怨怒,“他们说,是你有令,凡擅自闯入者可先斩后奏。”
“我?”
烛钰薄唇勾出极浅的笑。
玉质金相的面容因为这微末的笑意,生出颠倒众生的好颜色,“你知道我是谁?”
唐玉笺泪都忘了流。
表情难看得像喝了口呛人的假酒。
瞪着他,眼神似是在说‘你难道是什么很有名的人吗我凭什么要认识你’。
可嘴上还是细声细气的解释,“我听到他们喊你殿下,伤我的人嘴里说的,也是殿下有令,格杀勿论那些话……”
烛钰若有所思,“我竟不知他们私自变了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