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绚烂的火焰在半空中无声铺开,弥漫了满天,诡谲鲜艳,饶是见多识广的妖物们也没有见识过如此震撼邪异的画面。
长离浑身欲火,淋漓鲜血在身上密密麻麻的咒符间涌出。
他金红色双眸沁血,面上只剩下玉石俱焚的癫狂之色,像是要与整个天地一同坠入深渊。
红灵魂灯搅起万千亡魂,扣在冥河水中,除了进入鬼门的,只要看见他的亡魂都在这里。
可是他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同归于尽般的攻击之下与天齐高的荒野灵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震慑万魂。
长离眼前发黑,动作倏然一顿,一身琉璃真火也随之消散无踪。
他的目光向下投去,注意到了一团混沌的煞气之中,隐约可见一艘不起眼的小船。
船上有人,一身白衣,身影纤细。
“阿玉……”
扶着乌篷的纤弱女子睁开眼,眼眸与他一样是金色。
对视的刹那,周遭万籁俱寂,视线边缘变暗发黑直至缓慢消失不见,耳际像隔了一层水膜。灵魂被一股不可抗拒的怪力牵引着,所有感官都卷到那人身上。
愤怒,恐惧与失去的绝望皆如烟云般消散,远离了他。
长离的视线里,世间万物皆隐,唯留那一道曼妙的白影清晰地映照在瞳孔之中。
好像灵魂被撕扯着,叫嚣着想要去追寻另一半。
可那不是唐玉笺。
那是谁?
飘忽的思绪却如同风中残烛,渐渐熄灭,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长离疑惑了一下。
天空被一层诡异的暗金色所覆盖,荒野灵体魂归天地,上古神气反哺大地。
疯魔的琴师带着一团火焰从天空坠落,被人伸出白绫,卷住身体,接进小船里。
百里之外。
烈焰中,唐玉笺坐在卷轴上,往下看。
河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黑色,波涛汹涌,万千亡魂在翻涌的浪涛间发出哀鸣。
猛烈森然的罡风刮得她皮肤生疼,头顶的暗红色缓缓消退,翻涌的余热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后苑着火的那一次。
那次的大火水息不灭,土掩不止。
如今又是什么着火了?
唐玉笺眼睛上糊着一层干涸的血沫,让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妖气快要耗尽之前,在一片杀气中看到了硕大的极乐画舫。
上了船,发现许多妖都受伤了。
船舱内的气氛凝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腐味。
妖物们或蜷缩在角落,或倚靠在船舷,受伤程度深浅不一,有的口鼻还在汩汩地流着血,脸上透出劫后余生的恐惧和痛苦。
不约而同的,所有妖都躲避着不愿去前苑,像在逃离某种极为恐怖的存在。
唐玉笺往琼楼走,没注意到身后的妖物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她。
走到琼楼下,才发现偌大的亭台楼阁被人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层。不止楼里的管事,还多了几张陌生面孔。
唐玉笺想要上楼,可还没靠近就被人一把拦下,有人厉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眼神上下打量着她,看她一副虚弱到快要咽气的模样,语气才缓和了一些,“琴师受了重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琼楼。”
唐玉笺一冷,“长离怎么了?”
那人皱眉呵斥,“好大的胆子,琴师大人的名讳是你能直接喊的吗?”
唐玉笺脑子里只剩下“长离受伤了”的事,可她被人拦着,怎样都过不去。
她拼命解释自己与长离相识,是朋友,甚至比朋友更亲近,但在这个时刻,没有人会相信她。
那些侍从只认为她是一个趁乱想要上楼窥视琴师病容的妖物,将她赶了出去。
琼楼的木傀儡倒是经常见她,可长离一昏迷过去,木傀儡也跟着全部失去了生机,就像普通的傀儡一样,一动不动地堆叠在楼下。
画舫太大,唐玉笺只是负责后苑洒扫和送东西的小奴,她与长离的关系一直瞒着,没有人相信她。
而令她更加不安的是,周围的仆役来来往往,几个小奴端着药上楼时窃窃私语,被她听到了。
他们说妖琴师是为了救某个姑娘,连命都豁出去了,要与那冥河之上的夜游神同归于尽。
疯魔的可怕模样,像是要毁天灭地一般。
唐玉笺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场景,也想象不出。
他们口中描述的长离,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最失态的模样,就是上次想要将她关在琼楼里,可也只是短暂的片刻,他对她仍是温和的。
唐玉笺脑中一片混乱,她无法理解,自己不过就出去了两天一夜,长离怎么就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豁出性命了?
她蜷缩在楼下,怔怔的往上看,浑身是伤,妖气都快散了。
如果不发出声音,甚至很难察觉到她的存在。
卷轴藏在虚空中,怎么召唤都唤不出来。
听说那个被长离救下的姑娘,就在琼楼上。
就在最顶上的那一层,她一直和长离住的那一间。
两人双双昏迷,舫主找了医师来为他们医治,此刻自然也待在一处。
可是怎么会有另一个姑娘进了琼楼呢?长离说过,除了她之外不许任何一个活物进琼楼的。
怎么那人就成了例外?
夜幕降临,琼楼外围着的人少了一些。唐玉笺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台阶上到第二层,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扣住,两根木杖左右从她的胳膊下穿过,将她的双臂反剪到身后,狠狠压在地上。
唐玉笺浑身是伤,模样狼狈可怜。
压着她的护院看到是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这小妖,为什么三番两次想往上面跑,你不要命了?”
纸糊的妖怪看着有些神志不清,仰头怔怔地往上看。
像是偷偷跑出家门的不听话的家猫,在外面徘徊了几天,还是觉得家里好,终于回来了,却发现家里有了新的猫。
护卫压着她,不知是不是要将她交给管事。隐约记得见过她,是后苑洒扫的仆役,“你不好好待在你的后苑,来这里做什么?”
唐玉笺动了,小声说,“我和长离真的是认识的。”
“你怎么证明?”
唐玉笺看向木傀儡,“它们认识我。”
可这木傀儡都已经失去生息了,这话死无对证。
护卫将她往下押,“你这妖物满嘴谎言……”话音未落,忽然有个温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放开她吧。”
唐玉笺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台阶上。
她是从琼楼上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