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寒凉。
云桢清坐在院中,漫不经心地翻看手中的一卷文书。
他穿着湖水色云锦长袍,沐浴后微染着些湿意的青丝随意披在肩上,孱弱却不瘦弱,面白如玉,唇色浅淡,眼睫低垂着遮住眸光,恍若冰雕玉琢而成。
昭文今夜已经去劝了世子第二次了,请他回房休息。
世子恍若未闻,坐在石桌旁,像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珠帘似的在屋檐下铺开。
一连几日,云桢清都在府邸内等待,但他没有等到拿着玉佩来寻找他的姑娘,反而等来了官府的人。
官府派人来侯府,说有人偷了世子的玉佩,还拿去当铺抵押,被当场抓个正着,现在正在监牢里扣着。
云桢清是皇城里最一等一的贵公子,最贵矜贵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父亲是安平侯,母亲是当朝***,当今圣上是他的亲舅舅,如此贵重的人,幼年去往红莲禅寺为父亲守孝,十四岁回京后便回宫中和***同住,三年前才离宫独住安平侯府。
世子虽是年轻,却手握重权,官居尚书右丞,管兵、刑、工三部十二司,有权封驳,且入政事堂议政。
算下来,云世子是上京官府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官府不敢随意处置,便派衙役来问云府的管事,要如何处置处置那贼人。
外院总管并没有将此事直接告知世子,而是告诉了昭文。
昭文想着,公子的玉佩遗失被一人捡到,那并不是大事。
就算被人偷去了也就偷去了,公子不缺一块玉佩,怎么想都不该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公子休息。
可去了院中,却发现公子一直在坐着,时不时看向门外,像是有心事。
直到夜深了,在他提醒之下,公子才打算回房休息。
昭文连忙跟上,无意间提及一句,“世子有洁癖,被人碰了的玉佩肯定不会再用,我明日再去为世子打一块儿。”
云桢清忽然顿住脚步。
转过身,声音缓慢,“玉佩?”
昭文点头。
“世子,您之前的玉佩遗失了吗?”
他露出讥讽之色,“那块玉佩被一个贼人捡到了,竟送到典当铺典当,真是个笨贼,现在被官府抓住了,扣在牢中。”
气氛冷下来,可昭文一无所知。
“世子,我明日便去将你那块玉佩要回来,即便您不用了,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杯盏里的水洒出来,落在地上几点湿痕。
昭文吓了一跳,却见云桢清快步回屋,披了件外衣便往外走。
“世子,您去哪儿啊?”
昭文急忙跟上,听到公子冷声说,“去官府。”
昭文刚开始还以为一块儿玉佩那么重要,后来却发现,世子似乎和偷了他玉佩的人相识。
夜访京衙,惊动了一干主簿司吏。
云桢清脚步不停,像是等不及,命人打开牢门,要亲自进去将人请出来。
一连几个府役去拦,说寒气深重,让世子不要下去。
可世子从始至终只有两个字。
“开门。”
昭文跟过去的时候,世子已经进到了牢房里,他朝前一步,看到里面关的贼人竟是个姑娘。
模样和常人不太一样,似乎更白一些,看不太仔细。
监牢阴暗又潮湿,入了夜后没有点灯,她就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在上面积了块儿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软垫,绣着翠绿的荷叶和红尾鲤鱼。
身旁还放了颗圆润的明珠,光是看一眼光泽就知价值不菲。
世子进去时,那姑娘蜷缩着膝盖,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一只脚踩在草垛上,另一只脚尖点着地,像是怕踩到潮湿的污水。
她的一只手上捏了个陶杯,里面是空的,没有茶水。
身旁的软垫上还放着一本书,翻开了几页,像是正在读。
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她抬头看过来,泛红的杏眼睁圆了一些,声音很轻。
“你来了,云桢清。”
世子径直走进去,温声说,“我来迟了。”
他气质隽永骄矜,走进牢房像带进来了一道月光。
一向温和又疏离的人,此刻却不再高不可攀,而是取下让昭文备好的干净披肩,屈膝与她平视,将披风系在姑娘脖子上。
姑娘的皮肤很薄,在寒凉了牢房中冻得失了血色,像张纸一样。
纤长的睫毛在眼尾压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嘴唇像褪去色泽的花瓣。
唐玉笺声音有些低落,“他们不听我解释。”
“是我的错。”
她像是确认,仔细辨别他的神色。
没在他的脸上看到厌烦和愠怒,才有些不安地问,“那块玉佩,你是送给我了,对吗?”
云桢清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既有懊悔和歉疚。
又隐隐带着怜惜。
“对,它是你的。”他认真地道歉,“是我考虑不周,那块玉佩上刻有侯府的印记,寻常当铺担心惹出麻烦,会派人来核实一下。”
可唐玉笺不看他,目光像是无处安放一样,落在地面的污泥浊水上。
她文不对题地说,“其实我能离开这里,这里困不住我,但是,如果他们已经认定我是贼,我就这样直接离开,他们就更加确信我是贼了。”
后知后觉,不该这样做。
云桢清平息了呼吸,压住声音里的异样,“嗯。你做得很好,是我来迟了。”
唐玉笺松了口气。
表情终于没那么紧绷。
迟疑了一下,声音小了许多,“云桢清,我不是故意要当掉你的玉佩,我没有你们凡间的银钱,什么都买不了。”
唐玉笺没有骗他,她的确可以用卷轴离开这里,毕竟她是妖怪,即便再微末,人间的牢狱也关不住她。
但她还是留了下来,心里琢磨着,或许她不应该把那块玉卖掉。
她一直在这里等待,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想知道他会不会来。
唐玉笺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也担心他如果发现了自己把他送的玉卖掉了,会不会生气。
云桢清的手指离她不近,在空气中打了个结,拉着披肩绳线的两端,没有碰到她。
举止端放,不冒犯半分。
“玉笺,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他的声音无限温柔,似乎怎么样都不会生气。
“那块玉佩是你的,你想如何处置都可以,是我考虑不周,才让你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