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立秋之日,清新宜人,城郊聚集了许多人。
这一日晚上是花灯节,但是白天便有许多达官显贵,文臣武将,纷纷赶赴上京城外的围场,跑马秋猎。
看唐玉笺撩开帘子很好奇的模样,云桢清向她解释,
“京郊白日会围猎,民间的秋猎不束身份,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皆可在立秋日进入围场,只需注意一些,避免被误伤即可。”
最远处的山尖上已经透出了一点黄色,风中带着股清爽的凉意。
从帘子外吹进来,唐玉笺回过头,看到云桢清额前被吹乱的发。
他的眼神很清,唇色浅淡,因为风寒未愈,面色还有些苍白。
在她的注视下,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点薄红。
“怎么了?”
唐玉笺说,“你闻起来好香。”
那一点薄红涨满了。
云桢清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下车时,他才轻声接上,“玉笺,不可对旁人说这种话。”
“那你呢?”
“对我自是……无妨的。”
围场内已经有许多人了。
云桢清来的时间较早,进入围场后,便有马夫领着他们沿着围场外围,走向那些人迹罕至,且视野更佳的楼阁。
只是上楼时,碰巧看见几架精致的车马从远处驶来。
是一群相伴而来的上京贵女们。
云桢清的马车此刻就显得尤为显眼,处处尊贵气派。
云桢清向来行事低调,并无张扬之心。
只是最近为了方便唐玉笺能够舒适地坐卧,才总是选择最宽敞的马车出行。
两人从马车出来时,正赶上贵女们纷纷驻足。
上京没有女子不知云桢清,那张脸实在可称得上恍若天人,个子很高,骨架像是匠人雕刻的杰作。
他一出现便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更不必说,这位从来不近女色的侯府公子伸手从马车上接下来一个人。
贵女们顾左言他,一个个站在楼下不再向上走。
车上下来的姑娘很年轻,身形纤细,皮肤很白。
她的一只手搭在世子手腕上,袖口边缘镶有精细的金丝,衣裙是浅青色的绣花襦裙,丝绸面料柔软轻盈,从车上下来。
下裙的多层纱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裙摆上绣有精美的云纹和花鸟图案。
针脚细腻,色彩斑斓,栩栩如生,行走时裙摆随风轻扬,腰带上缀有小巧的玉佩,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铃铛声。
有人不自觉盯着那只玉佩看。
那是羊脂白玉吗?玉质细腻如同凝脂,都快透明了。
世子另一只手提了一只八层珍膳盒,没有往旁处看,带着人径自进了阁楼。
很久后,楼下才有了声音。
“那一位便是安平侯府的表姑娘?”
“应当是了……”
上京贵女大多偏爱高雅淡薄的纯色,如月白、抹银、雪花兰、秋葵绿、梅子青,雅致且不浮不媚。
倒是极少有人穿得这么彩。
不过能看出,都是精细的料子。
这表姑娘应该很受重视,想是来历不凡。
唐玉笺上了楼问,“他们怎么都在看我?”
“无事,你要吃荔枝吗?”
“……”
唐玉笺摸摸脸。
谨慎道,“我今天就画了一点淡淡的妆。”
云桢清说,“我们在此处看一会儿秋猎,你吃点东西,若是觉得无聊了,我们就离开。”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很容易让她养成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的习惯。
来之前,云桢清在唐玉笺的食盒里放了一盘灵山的挂绿荔枝。
这种荔枝至秋而熟,产量极少,只生数十百株,还很挑剔,一旦换个地方种,味道就变得不是这般了。
口感又脆又甜,汁水丰富,剥了皮如白玉般晶莹剔透,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掀开食盒,云桢清取出荔枝,剥好外皮,递给唐玉笺。
他剥去了大半的壳,特意留下一小部分,以便她能方便地持取。
唐玉笺接过荔枝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液与果肉在唇齿间挤压碾碎,冰冰凉凉的,她的眼睛微微合起,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这日子也太好了。”
天天都有新裙子穿,还有宝珠美玉,新奇的话本,好吃的佳肴。
云桢清将剥好了皮的荔枝放在碟子里,闻声轻笑,“那玉笺多留一段时间。”
唐玉笺难得羞赧,“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
去壳荔枝满满当当地堆了一碟,由他递到她手旁。
唐玉笺今日原本心情不好。
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梦醒了表情就一直很凝重。
推门而出,便瞧见了院子里摆放着云桢清买给她的东西。
她不知自己身上的东西值多少钱,也不知身上那个叮咚作响的玉佩值几座人间的宅院,只知道它们都很好看,轻轻碰撞在一处的声音也清脆好听。
收到好看的东西,心情就会好。
他们这边在阁楼之上赏秋景,那边贵女们心不在焉,口中的话题全从上京的逸闻趣事,转移到了安平侯世子与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表姑娘身上。
有人闲聊似的提道,“以前从未见世子来过秋猎,不是说他身体病弱轻易不出侯府吗?”
引来几人兴致勃勃的讨论,“听闻世子自幼便容易生病,少时一直养在禅院里,圣上宠爱有加,连早朝亦可免去。”
“此次想必是为了陪伴那位表姑娘……究竟是怎样的绝色,竟能令世子如此倾心?”
她们悄悄地向上望去,只见帘幕低垂,看不见那层薄纱后的光景。
太子的华盖在不远处,那里热闹非凡,聚集了一群显贵公子,衣衫松垮,懒怠散漫。
几个贵女收回视线,小声嘀咕,
“虽说世子体弱,但体弱并非虚弱,你看那边几位,似乎身体都已被掏空……”
“听说他们整日沉迷于烟花之地。”
“连站立都显得无力,我看那云世子始终挺拔,像玉竹一样。”
“你胆子好大,竟敢妄议东宫?”
“四下无人,他们又听不见,随口说几句真话又有何妨?”
又一位姑娘走来,坐下时带来了一丝淡淡的清香。
听了一会儿,她问,“太子有什么红颜知己吗?”
“若说,还真有一个。”贵女接道,“太子殿下与左丞府上的柳姑娘交好,算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
“可柳姑娘似与世子也交好……”
姑娘捂嘴,“糟了,这不是两男争一女的戏码?”
“是吗?若二者相比,我还是觉得世子好一些。”
“你们为何觉得世子比太子好?”
旁边人露出回忆之色,“公子行事端方,人品贵重,前一年在京郊的马道上,郡主的车马坏了,困在那处无法离开,恰逢世子遇见,就将自己的车马让出来,为了避免闲言碎语,还在山中又多留了一夜。”
“那新科状元未入仕前,读书都靠世子帮衬。”
“世子不是经常施粥吗?”
“听说在南屏街的医馆里,每当有贫苦的病患缺少珍贵的药材时,去求世子,定能换来慷慨解囊。”
“……啊?”旁边的姑娘很不能理解,“那不就成了冤大头?”
“你怎么这样说话?”贵女回头,这才发现身旁坐着的,是一个脸生的姑娘。
衣着处处显露精致,只是妆容有些古怪。
脸颊上为何会有如此鲜艳的红色呢?
贵女问,“你是哪家的小姐?”
唐玉笺将手中未剥壳的荔枝递给她,“姐姐你好漂亮,要尝尝吗?”
贵女抿了抿唇,含笑。
随即眼睛一亮,“这是灵山的挂绿荔枝?你从哪买到的?”
“别人送的,给那边的姐姐也尝尝。”
姑娘的模样画得虽有些古怪,像只花猫,但她出手大方,嘴巴也甜,满满当当的一碟荔枝分了出去,很快和大家相熟起来。
说话间,外面有人叩了叩门。
却无人进来。
众人都望过去,只见紫檀木框的纸门前挂着两盏宫灯,高挑修长的身影就印在门上。
门外传来如玉瓷相扣的清润嗓音,“玉笺,该告辞了。”
唐玉笺闻声起身,腰间坠着的玉佩叮咚作响。
她往外走了两步,转过身,在一室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又拿出一袋蝴蝶酥。
“这个也好吃,赠与你们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