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共有九层,高四十九米。
木质榫卯结构,不用半颗铁钉。
数百年前,远在北地最南端的藩国古安发生叛乱,符家祖先镇廷公远征平叛,凯旋回朝后,斩获贡品无数,其中有极品铁桦木三万吨。
时国君大喜,封符镇廷前将军讨逆总督进公爵,号镇国;世袭罔替。逐赏赐铁桦木万吨。后经君王特许,使其作成王都第一高楼,与座落在王都南面的王宫内的“大祭司塔”遥相呼应,赐名为“护国警戒探云之眼”,永保国泰民安。
数百年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如今云楼仍屹立王都的风云年月之中,只不过不再是王都第一高楼了,就连坐在第九层的最高处远眺,也只能在高楼林立之间的缝隙看到王宫的一线光明。
符灵拾级上至云楼最高处时,关文和正侧身凭栏而坐,脸向着那一线光明,满桌佳肴似乎没有这样的吸引力。他手拈酒杯,晚风拂来时,醇香酒味直扑入鼻,与满目华灯的景晚交融在一起,醉人心脾。
“你不是说,这酒要等到你的外甥成婚时再拿出来喝吗?终究是忍不住了吧?”符灵笑问道。
关文和晃着半杯美酒,凑近后闭目闻闻了酒香,一饮而尽。
“公主都敢打的人,传开了的话,只怕没人敢嫁了!我体弱多病,害怕没有机会喝上这瓶好酒,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开了喝光的好,毕竟活在当下最重要!”
言罢,关文和站起身子,似乎轻柔的晚风将他吹得摇晃不定;他踩着几下轻浮无力的步子,坐回了席位上,与符灵相视一笑,眼神闪烁着多变之色和智慧之光。
此君浑身上下散发着顶级谋士的气息,只不过,摇摇晃晃的人形之下,抖擞着些许的阴暗和狡猾。
他是符云的智囊、伙伴、外家亲戚;就是这高高瘦弱的男人,这双眼睛,这份聪明,让符灵娶得了贤妻,巩固了他在家族和朝廷之上的地位,保持住了符灵在君王前面的宠信。
“我回来这么久,北边没什么问题吧?”符灵问道。
“我离开前,没人不服管;我离开后,哪个敢造次?”关文和轻松道,他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
“上次你回来的时候,要我整倒文森;可惜是他的儿子文冲先去做了替死鬼,误中副车!”符灵轻叹过后,略略侧脸,悄悄地掩饰自己的不小心露出来的一点点凶狠之相。
“褚百雄不仅在朝廷中威信极高,而且深得大王的宠信;他与文森是世交,情同手足;要整倒这样的对手,当然是要先断其手足;要断其手足,当然要先扳断他的手指;文冲官位虽低,却是褚百雄连心的手指,先断其手指让他和手臂痛苦起来!”
“你手指发生钻心般疼痛时,会做什么?”
符灵笑了,答道:“那肯定要拼命地甩手缓解疼痛!”
关文和得意地说道:“那就对了!手一甩开,那就是门户大开,不等于难以招架和防备了吗?所以我再略施手段,让褚百雄失宠,获遣,停职;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说完后,他还满意地空握了下拳头。
符灵泼了盘冷水,笑道:“可惜你的掌握力度不够!现在褚百雄又官复原职了!而我,又慢慢做回了百官口中的老本行:后勤总管!”
此时一阵凉风吹过,撩起关文和盖在两颊的黑发后,将他本来血色单薄的脸庞冻得苍白,僵硬得有些瘆人。
半晌之后,关文和突然冒出一句:“这应该是万里之遥的大海,给我送来的寒风!”
符灵不语,他早就惯了跟关文和聊天时,他的脑筋随时随意会出现莫名的跳动。
关文和突然问道:“你去看过大海吗?”
符灵摇摇头,笑应道:“太远了,从没去过!”
“大海广阔、深邃,兴风作浪,层层推进,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在岸上。海边有巨石,那些看似难以撼动的石头,身上的伤痕全都是被海浪拍打出来的,有些石头经不过拍打,粉身碎骨,化成海沙,淹没在风波之中,一去不返了!”
关文和越说越起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之中;符灵就坐在那里,认真地聆听着。
“我们要成就大事,就要做大海,学着它的样子推波助澜,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兴风作浪;要打倒挡在前面的巨石,就要把浪花掀起来,让浪花去拍打它;巨石若是经受得起,它就得忍住,又大海没有办法,望洋兴叹!巨石若经受不住拍打,变成了岁月流沙,它也怨恨不着大海,而且所有观海的人,会更加敬畏大海的包容和广大!”
符灵笑了,说道:“我书没你读得好!但你这话,我听上去是不是大家常说的既要做婊子又要立贞洁牌坊?”
关文和哈哈大笑,说道:“婊子易做,牌坊难立,两样都做好了,才不会留下万世骂名!”
“你总有你的道理,我说不过你!”符灵说道,“不过褚百雄这块擎天巨石现在被陛下搬回原位了,你还有什么办法再浪起来,将它拍碎呢?”
关文和笑得很神秘,从身上摸出一个卷轴,丢了过去。
符灵接到手后,打开来仔细阅读。
“你送过来的信息、兵部的信息和前线的信息我一一整理分析过了,陛下这次与熊国盟军打击铁狮人这场战争,不会赢!”关文和说道。
符灵边看阅边与之交谈,“你这次有几成把握?”
“十成!”
符灵大喜,贪婪地阅读关文和卷中所载文字和图案,并用心牢记。
关文和说道:“据可靠消息,铁狮人这次做了十足准备,必定要踏平棕罴林地!你别看狼、熊两军合兵一处声势十分浩大,可若是一旦交战,真的没有机会打赢!”
此时符灵的两个儿子上到来了,对二人行礼:“孩儿见过爹爹,舅舅!”
“你俩也来看一下舅舅的杰作!”符灵说完就递了过去,符云马上接住,与符亭一起看阅。
良久,符云脸色有变,惊言道:“照舅舅卷宗上所写,苍月此次从前线回来调兵,不就等于要送我狼国的将士前去赴死?”
关文和一把抢过卷轴,对符亭问道:“全部记下了吗?”
“唔!”符亭点了点头,这家伙对文字图形有一种过目不忘的本领。
关文和紧握卷轴,掌心吐劲,将它捏揉丰成了一团废纸;抛到半空之时,如同粉尘飞扬;关文和大喝一声,将藏在胸中的酒意吐出,碰上粉尘之后撞出火花四溅。
一时间,云楼高处盛放出一阵转瞬即逝又绚丽无比的火树银花;关文和这个家伙,把阴谋罪证销毁动作演绎出极致潇洒和短促的浪漫,不得不说,这个场面确实有些别样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