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黑烟四起。
触手般的浓雾如同八爪鱼一般有了实质向着对面人狞笑扑去，又因为有些发怵于三人组手中的棍棒而选择暂未近身。
“……今天的祭品……是……哪一个？”
滋滋作响的嘈杂声在空中回旋，即使雾气中的怪物已经等不及要开宴享用美味的血食，但它们仍然在继续等待着东道主的招呼。
“……”
司机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西尔维亚，这个人类是他目前遇到过的最惹人生厌的人类，今天她站在这里也是向他明明白白地表示她早存了以毒攻毒（最好两败俱伤）的心思，现在更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而更加骄傲地像只孔雀一样招摇——
哼。
还是他家孩子好，又温柔、又体贴、从小到大一直都不用他这个做家长的多操心……
他摇摇头。
“不，今晚的飨食是这三人。”
随着他开口，遮掩不住的硫磺气息从他嘴角处散出，这来自地狱的气息敌我不分地灼烧着他的口舌，他却仿佛全不在意。
当然只能是这三人，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七百六十一天，整整七百六十一天，他的女儿就那么轻易地死在了这所学校，直到今日他都未曾亲眼见过他孩子的尸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仪表盘前一直放着她生前的照片——她曾经是那么爱笑又怕痛的女孩啊！
每次一看到照片里女儿手腕上那血淋淋的伤口，他总会忍不住想着——当时她下手时该有多痛啊。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创世起，天经地义！”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忽然吹过，空气中的阴霾仿佛一瞬间停止了舞动凝固成了一团实质。
这次不用再附着于肉体上、有了自己真正实体的鬼魅从暗处缓缓浮现，它们皆是双眼赤红，嘴角挂着疯狂的笑容，稍微有点可惜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西尔维亚（奇怪，这个学生怎么老是不受它们影响？），又一步步向着中间作为猎物的三人组逼近。
“桀桀桀桀，【暴怒】，这次的路费我很满意。”虽然不是生人的血肉，但好歹数量足够、又日日待在校园，光是身上沾染的生气都够它们喝上一壶。
何况，还有更好的血肉可以吸吮。
逼近的暗影突然加速，向着站在最左边的女生扑来。她立刻反应过来，本能地一跃，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手中球棍挥出，一道风声响起，准确无误地击中鬼怪的肩膀。
黑影受击后痛苦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很明显同为鬼怪的攻击很是起效——但它的动作却并未彻底受阻，嘶吼过后便继续进攻。
后方的两位迅速默契补位，手中球棍如同闪电般连续击打，每一击都带有独属于非人类力度的强烈爆音声，如雨点般击打在周围鬼怪的身上。
黑影们在这样爆发性的攻击里被迫后退，在努力灵活地躲避着每一次攻击的同时继续进行反击，利爪如同毒蛇般伸出，被再次狠狠打断之后，突然发出狞笑，三人之首意识到大事不妙，迅速转身回防，却被司机一脚踹到了脊骨、飞至对面的车厢车门。
“咚！”
极大的声响从车门处传来，力度之大让一旁在混乱中偷偷向驾驶位进发的西尔维亚暗暗酸了酸牙帮子——这一声的可怕力道，若不是她现在并非人类之身，怕是早死于非命。
“呃啊——”
烟雾散去，被踹飞到车厢门处的女生几乎一动不能动，她的视线随着剧烈的头痛而阵阵发黑，刚好不容易能睁开一点眼睛，却被人突然大力掐着脖子直接拽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求生的意志让她忍不住徒劳地用手指去掰扯着他的手掌，却因囚困于他人主场（又丢下了球棍），现在根本使不上力气。
“啊……啊啊……”
眼看着对方的手掌逐渐收缩，她的挣扎也越发无力。
司机身后另外两人也挥舞着球棍想要冲上前来，却在一分心之后差点被其他怪物趁机分食，不难想象，等到她们的老大死去，她们也会落得一个万鬼啃噬的下场。
想到这里两人不禁悲从中来。
“你这个是非不分、血口喷人的东西！天地良心！！我们什么时候杀害过你的女儿？！我们难道不都是被你女儿杀死的人吗？！”
“啊啊啊啊啊——！！！”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死亡校车的司机，他发狠地一下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直接几乎掐死了手中的鬼怪，等到她停止了挣扎，才愤怒地将挂着的尸体随手一甩扔到了地上。
“血口喷人？！你们这些**的**不如说说看，我杀死了那个人，你们被我女儿杀死，这难道不是因果报应、老天有眼？”走到她们两人身前扯住她们的头发，直接发狠地往地上一掼，顿时洁白的额头上就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你们这两具死尸还敢在这里搬弄口舌、颠倒黑白？！若不是你们这群**入校后多年霸凌我的女儿，她……她又怎么会在反抗时失手杀了你们？又怎么会因此被学校开除最后走投无路？你们说，难道你们不！该！死！吗？！”
最后几个单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这个男人嘴里蹦出，他大力地拖拽着这两个女生的头颅狠狠将她们继续掼在地上，现场瞬间血肉横飞，被摩擦掉的皮带着灰尘迸溅在血上，额头处的伤口更是骇人，已经是深可见骨。
但鬼怪是不会就这么死去的，她们的血是假的、她们的肉是假的、她们的皮也是假的。
毕竟她们都是已死之人，又怎么会这么轻松地在他们手里再死一次？
一片血肉模糊之间，老大躺在地上昏昏沉沉地清醒了过来，仿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突然流下了血泪爬过去死死抱住了司机的腿。
“不要……不要伤害她们……求求你我求求你……我错了……我们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突然想起了那盆花——那盆她们主动帮老师搬到办公室的花。它是那么鲜艳明媚、那么生机勃勃。
她几乎在这段时间里都忘记了她们也曾经活过。
那时她们还是三个形影不离的小姐妹，也曾经是被霸凌者霸凌的受害者。在那样黑暗的时光里她们求助无门，没有优秀的成绩、广阔的人脉、甚至体面的外表，都有可能成为被霸凌群体中的一员。
……或许“弱小”实在是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她们自以为藏得很好，却像是在海洋中愚蠢地流出了血液一般，即使只有一滴也总会被时刻捕猎的鲨鱼嗅到。
她们当年不得不一直一直受到那群人的殴打、辱骂，她们的课桌被刻上羞辱性的文字、也没有人愿意接近她们、上体育课、游泳课的衣服也总会消失不见……这所等级制度本就严苛的学校进一步地在淘汰她的“弱者”。
那么无情，那么冷酷。
“我们当年也一直忍受着这一切直到她们毕业后才能喘息……”血泪与鼻血顺着脸颊流下，浑身无力感觉自己正在被鬼怪们分食的女孩却仍然不肯松手。
她祈祷着这人能发发善心，至少希望这简单的三言两语能够救下来她的朋友——但这样虚弱的呼喊却只换来对方的一句简单质问。
“你是受害者，你觉得你不该死，那你当年又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为什么？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们在终于得救之后又选择拿起球棍去欺负其他人了呢？
为什么她们在自己的苦难终于到头之后没有勇气去找当年的霸凌者算账却偏偏将自己的不甘与耻辱发泄在了另一个身上呢？
“因为……因为……”
她的视线更加模糊了起来，面前的血液似乎与她们死的那一刻重叠了起来。
那时她们也有这么多、这么鲜红的血液吗？
“大姐！大姐！”旁边就是姐妹们痛苦的哭喊声，刀叉的碰撞声在耳旁响动，倒像极了当时早晨上课的铃声。
那个女孩就是在这样一个清晨来到这所学校的。那时她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还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校服，眼中满是期待与忐忑的目光。
她最熟悉这种光芒了——这种像是专利一样出现在这种软弱无能之人身上的眼神，还有在说话时缺乏底气而躲躲闪闪的口气，以及那真诚脆弱的笑容。
“……因为……她实在是和当年的我太相似了……”
女生的面孔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扭曲起来，她攥着司机裤腿的手逐渐有青筋暴起。
【嫉妒】的心开始滋养恶毒。
【永远不知悔改、永远被过度的私心所折磨。深深憎恨他人的幸福，却永远不反思自己的过错，永远只会选择抽刀劈向更弱者。纯洁的灵魂被这恐怖的私心生生歪曲，即使一时拥有力量，也永远只会选择走向更深的罪恶。】
她忍不住想着。
——凭什么，她就能活得那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