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锦川恭敬应声,大步走到宋言汐身侧,作势便要跪下行大礼。
瞥见他的动作,宣德帝黑着脸道:“行了,你站着吧,明知自己腿不好还好偏要学别人跪着。”
墨锦川一掀袍径直跪了下来,对他的话恍若无闻。
那“咚”的一声闷响,哪里是砸在青石地板上,分明是砸在宣德帝的心上。
他脸色一瞬黑如锅底,心也是冰冰凉。
好个有个媳妇就忘了爹的小五,眼下都还不是他媳妇呢,就开始护上了,若真遂了他的心意往后还了得?
宣德帝正想着,就听墨锦川嗓音冷淡道:“永安郡主对儿子有救命之恩,一双腿更是为救儿臣所伤。
父皇从小便教导儿臣,君子要知恩图报,焉有救命恩人长跪不起,儿臣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道理。
还望父皇体谅,允儿子代恩人跪之。”
话音落地,殿内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宣德帝强忍着用折子砸过去的冲动,闭了闭眼道:“罢了,都起来回话吧。”
墨锦川果断站起身,旋即用宽大的袖子垫在掌心,朝着宋言汐伸出手。
动作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宣德帝瞧着,就是觉得分外碍眼。
他一抬手,沉声吩咐道:“来人,扶永安起来,另赐座。”
宋言汐恭敬谢恩。
初春的天寒气最是重,她不过跪了一会儿就觉得膝盖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几乎要没了知觉。
被两个内侍半扶半抬从地上拉起来,坐到椅子上,她只觉得腿已经不是她的腿。
难道是前两年困于内宅,把身子养的太娇气了?
注意到她嘴唇发白,双腿摆放的姿势不太自然,墨锦川眸色微沉,开口道:“父皇……”
宣德帝一抬手,止住他的话,黑着脸吩咐道:“点一盆银丝炭来,再送个汤婆子给郡主暖暖手。”
不待宋言汐开口,他不容拒绝道:“你救了小五的命,便是皇室的恩人,这些本就是你该得的。”
“臣女谢陛下隆恩。”
看着她恭敬的态度,宣德帝心中莫名窝火。
他是半路打下的江山,更是因不是出身名门一度被百姓戏称“草莽皇帝”,也不过是近些年在皇位上坐久了,一言一行才变得像一个出身正统的帝王。
只是即便如此,他仍不喜那些言官口中所谓的,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什么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自古如此,便全是对的?
怕不尽然吧。
要真如他们所说,那他这个不依着祖宗礼法,乖乖对旧帝俯首称臣,反倒拉杆子将其拉下龙椅自行称帝的,岂不是带头坏了规矩?
宣德帝黑着脸,咬了咬后槽牙道:“真不知道言老哥哥那火爆性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一板一眼的丫头来。”
宋言汐:“陛下……”
“趁着朕动怒前,把你剩下的话咽回去。”
宣德帝横眉,瞪了眼墨锦川道:“这丫头平日里在你们面前,总不会也是这般老气横秋吧。”
若是如此,他马上就把小五丢到太医院去,让他们好好为他瞧瞧,看究竟是哪儿出了毛病。
墨锦川唇角微掀,又很快归于平静。
瞧着他那暗自窃喜却又极力隐忍的模样,宣德帝低声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
除了那张脸和心眼子,竟是半点没继承到他年轻时追女子的魄力,也不知是随了谁。
捏了捏眉心,宣德帝有些疲惫道:“你们是自己说,还是朕差人去查。”
宋言汐眸光微闪,就见墨锦川上前一步道:“父皇,儿子有本要参。”
宣德帝拧眉,“小五,旁的事容后再议。”
墨锦川拱了拱手,恭敬道:“儿子要参林将军无为,纵容府上老母恶意磋磨儿媳,更在其战死消息传回京时,使用龌蹉手段逼着永安郡主为他殉葬。
若非儿臣感念林将军为国捐躯,特意避开众人前往他坟前祭奠,碰巧救下中了计要一死了之的郡主,如今躺在那座坟里的便是她了。”
“砰!”宣德帝重重拍桌,“他林庭风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宋家嫡女与他陪葬。”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墨锦川,冷声问:“空口无凭,即便是朕愿意信这种荒谬之谈,你让天下人如何取信?”
“陛下,臣女有证据。”
*
福寿堂。
被大夫扎了一通针的林老夫人幽幽转醒,看到侯在床边的好大儿,立即红了眼眶。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拉住林庭风的手,哽咽道:“娘的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你要是再不回来,可就真的见不到娘了。”
林庭风沉声道:“儿子已经回来了,母亲就不必说这些丧气话了。”
烛光昏暗,林老夫人并没第一时间看出自家儿子的反常之处,只一心想要告状。
她要状告的,便是她的小姑,也就是林庭风的姑母王林氏。
“那个白眼狼,平日里来家里白吃白喝打秋风就算了,今日竟还想着将她家里那个好吃懒做的女儿嫁给你为妾!”
林老夫人恨得眼圈发红,恶狠狠道:“她以为自家姑娘是什么香饽饽不成这?
别说什么如夫人,就她那个女儿,生的丑不说性子也是又奸又馋,留在家里给你当通房我都嫌委屈了你。”
林庭风问:“母亲今日便是因此事,与姑母起了争执?”
林老夫人一顿,目光闪烁道:“也不全是,你姑母那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蠢货。
当初我嫁给你爹以后,她横竖看我不顺眼,说我出身农家,大字不识一个,不配为你爹这个朝廷新贵的妻子。”
她越说越气,咬了咬牙道:“什么狗屁的朝廷新贵,娶我的时候还不是个泥腿子,连一两银子聘礼都拿不出。
要不是他命好,第二年正好赶上了皇上……他能爬到这个位置上来?”
林老夫人抹着眼泪,还想说些当初婚后日子的不容易,就听林庭风问:“母亲难道觉得姑母说的不对?”
“风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觉得是何意,便是何意。”
望着林庭风冰冷的脸,林老夫人的心一瞬坠入谷底,颤声问:“风儿,你这是要为了一个外人,怪娘吗?”
林庭风冷着脸提醒道:“姑母虽嫁到王家,冠了夫姓,将军府却仍旧是她的娘家。
往后在外头,母亲切莫再说此等言论,惹人贻笑大方。”
林老夫人愕然,流着眼泪问:“风儿,你也觉得娘在外头,给你丢脸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