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视线太过直白,又许是那人敏锐,他勾起棋子的手指突然放下,转头朝沈安安看了过来。
“……”沈安安迅速收回心思,回了一个礼貌疏离的笑,就关上了窗棂。
申允白看着那户窗棂,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抿着的唇角似有淡淡弧度。
沈安安睡醒的时候,下棋的人已经不在了,只余一个空荡荡的桌子和一局残棋。
“姑娘,那位丫鬟方才来了一趟,说是到了晚膳的时间,问姑娘是在房里吃,还是去厨房吃。”
“李怀言呢?”
墨香答,“李国公上船之后就晕着,这会儿还睡着,怕是吃不下东西。”
“嗯,你让庆丰去厨房弄些饭菜给他送去,咱们去厨房。”
还有五六日的水路要走,在人家船上一直没有表示可不怎么礼貌。
她让墨香带上银子,由船上的人引路去了厨房。
总不能第一次就让人家送饭吃,未免让人觉得端架子,还是让墨香先熟悉熟悉,日后就可以端去船房里吃。
她知晓有钱人家奢侈,尤其是商贾更是挥金如土,可如此奢靡的,还是着实令她惊讶。
她想象中船上的厨房占一间屋子大小都不错了,可眼前哪是厨房,称为宴会厅还差不多。
占地很大的厅堂,一行摆设装饰不输府中宴会厅半丝华贵,桌椅板凳都是梨花木,角落里甚至还放着用来欣赏的乐器。
应该是主人有在吃饭时听琴唱曲的习惯。
几个厨娘头发都被包裹住,干净又利索,端上桌的饭菜冒着氤氲热气,那人却也只是吃了三两口,就被人端走重新再上了别的菜色。
不合口味?还是太过挑剔?
沈安安瞧着那白袍男子的目光逐渐有些怪异。
男子没有回头,丫鬟朝她走了过去,“姑娘好,我家家主请您过去坐。”
沈安安眉头微皱,本能的不想和如此怪异的人有所接触,但出于礼节,还是没有拒绝。
缓步走过去虚行了一礼,她从墨香手中接过荷包递给男子,“这次事情赶得急,还要多谢申家主愿意帮忙,这点银子便算作谢礼和这几日的食宿。”
男子没有接,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身侧的丫鬟立即把荷包接到了自己手中,解释说,“我家公子从来不碰银子,银子经手人多,是最脏的。”
“……???!!!”
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话来应对丫鬟的话。
银子是最脏的?那他还挥金如土,辛劳挣取?
他吃的喝的难道不都是银子吗?沈安安不反对他说银子脏这句话,但那……模样,当真是震惊到她了。
沈安安看了眼男子不染纤尘的衣袍和桌案,想着他会不会也嫌弃和他离得近的人脏?就默默退后了几步。
银子丫鬟已经收了,她说道,“既如此,我就不叨扰申家主用饭了。”
她转身要走,不想男子却突然开口说道,“姑娘是王大人的贵客,想必身份不一般,不必如此多礼。”
“……”沈安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回答她一开始的礼貌见礼吧?
只是这人…反射弧也忒长了一些,让她觉得……有些傻!!!!
许是她表情没有掩饰,男子抿唇笑了一下,谦和又温润。
他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骨相削瘦,轮廓让沈安安有片刻熟悉,也只是一闪而过。
沈安安确定二人从没有见过,便没有放在心上。
“厨子这会儿都在忙,若是姑娘不介意,坐下用一些吧。”开口的是男子身旁的丫鬟,但显然是复述男子的意思。
沈安安肚子确实有些饿。
她往厨娘那看了一眼,如今都忙得不可开交,给这位挑剔的家主做那三两口吃的,确实是腾不出手来再给她做。
想着对付一口,沈安安点头答应了下来。
反正就五六日的时间,将就将就就过去了,下了船,一辈子都不会再遇上。
厨娘又端来了新的菜,他的丫鬟立即伸手接过,把中间最嫩最鲜亮的那一小块夹下来,然后用刀子分成四块,分别放在了沈安安和申允白的碟子里。
“……”
沈安安看着那两块指甲盖大小的鸡肉,不禁暗叹,照如此吃下去要到猴年马月填饱肚子?
对方那人面色淡然,显然是一向如此。而那盘鸡则是被厨娘收了起来,应该是一会儿给船夫伙计们用。
如此就扔了,确实浪费,别看她出身官宦,甚至嫁入皇族,也没有见过有人如此奢靡浪费的。
她想着,李怀言他们吃的,会不会也是面前这人挑剩下的,若是她今日不来,那她也会吃剩下的?
沈安安开始疑惑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是什么样的身家才经得住他如此嚯嚯。
她面上不动声色,慢慢悠悠的把碟子里塞牙缝的鸡肉放进口中。
“听说,姑娘是要去天水城。”
男子总算是又开口了,沈安安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事要处理。”
申玉白微微颔首,接着说,“天水城近些日子很不太平,姑娘这时候去,不害怕吗?”
很不太平?
沈安安眉梢挑了挑,她怎么不曾听说。
况且,她可并没有告诉那官员要去哪里,这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不答反问,“申家主怎知我要去天水城?”
申玉白淡淡看着她,“你的小厮,曾话里话外打听,猜到的。”
陈天?沈安安眸子沉了沉。
但也清楚了对面男子的意思。
整座船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在告诉,甚至是警告她,不要有不该有的动作和心思,当然也有一层善心提醒。
若是他们是去办正事,陈天如此急不可耐,让旁人发现了漏洞,只会给几人带来麻烦。
“他兄长失踪了,急于打听,让申家主见笑了。”
搪塞之词,沈安安胡乱一说,申玉白却像是信了,“若是寻人,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的好。”
又说到这个,沈安安便顺势问道,“来的路上倒是不曾听说,天水城是发生了何事?”
申玉白垂头,却是不说话了。
“……”沈安安一个大写的无语在心头飘过,心想你既然不乐意说,又提那干什么。
又有一道菜端了上来,沈安安不紧不慢的吃下,连喉咙都没喂饱,别说是肚子了。
若非想着离开许要吃那些剩的,她肯定就站起来走了,虽然脏是不脏,但总归被人挑剩下的,还是有些膈应,有种捡垃圾吃的错觉。
然后,那慢了无数拍的男人又开口说话了,“说是匪患横行,十分猖狂,尤其是对外来人,杀人劫财,更为凶戾。”
沈安安眸子眯了眯,“那当地官府呢,就不管吗?”
尤其男子那句对外来人,让沈安安十分警惕。
有没有可能是顾谭假借匪患,杀外来人口,担心是来抓他的命官?
“官府?”男子轻嗤一声,脸上第一次有了别的表情,是不屑和嘲讽。
“腐臭的烂泥罢了,歪根怎么可能治理出好草。”
这话可不止是骂地方官员了,若是深思下去,牵扯甚广,甚至直逼皇帝。
沈安安是不在意这些,反正又不是骂她,大梁对皇帝有意见的比比皆是,她也是其中一个。
不值当争执,让人对她身份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