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休缓缓从靠背椅上站起身,轻轻放下手中那叠资料,稳步走向加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是留下,还是离开?”
加龙感受着赵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身体紧绷,一动不动,紧接着,再次用拳头重重捶打胸口。
他没有选择离去,这已然表明了他的抉择 —— 他对眼前这位“贺凤鸣”的服从,超过了对贺直流和王管家的。
赵休不禁感叹,二十多岁便能有这般魄力,不管是出于纯粹的忠诚,还是一场为自己命运豪赌,贺家确实藏龙卧虎。
每一个人都是不可多的人才啊!
“父亲!”
赵休转身,快步来到会客室中央,对着坐在轮椅上的贺直流,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与此同时,原本蜷缩在沙发上的陆彩云,像从假寐中苏醒一般,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霜,冷冷地看向贺直流。
萨娜则无声无息地走到赵休身后,安静伫立。
此刻的会客室,气氛微妙,父亲与儿子仿佛站在了对立的两边。
二者的势力泾渭分明!
贺直流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仅仅过了一两天,他显得更加虚弱憔悴了。
他身上盖着的毯子,松松垮垮地搭在消瘦的身躯上,愈发衬出他的病弱。
“你做好准备了吗?”
贺直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这句话。声音微弱,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王管家见状,轻轻伸出手,抚上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抚自己珍视的爱人。
赵休微微点头,神色凝重:“父亲,我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请原谅我。”
贺直流对此早有预料,他平静地点点头。
毕竟没有人会甘愿坐以待毙,眼前这个自称他儿子的赵休,自然也不会引颈受戮。
“那么,说说我们的计划。”
贺直流抬起那双满是疲惫的眼眸,望向赵休,眼神中既有贪婪,又隐隐透露出一丝为人父的欣慰。
赵休的身影在光线的映照下,落在贺直流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眼前的贺直流体内,迦楼罗正在复苏,而父亲眼中的贪婪,正是源自这个邪恶的鬼物。
它觊觎着赵休的肉身,可见,贺直流已不再是那个纯粹的父亲。
赵休深吸一口气,点头说道:“父亲,王管家以及另一个贺凤鸣,你们的计划是这样的。”
“让迦楼罗占据我的身体,然后贺凤鸣带领血盟众人,联合贺家所有力量,将我囚禁起来,以此重夺这片土地的掌控权。”
“甚至,你们还期望找到某种方法,让迦楼罗的诅咒永久寄生在我的血脉之中,从而让贺家彻底摆脱后顾之忧。”
“实话说,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尝试的方法。”
贺直流缓缓点头,短短时间内,赵休便能将他们的计划了解清楚,足见这个孩子的聪慧过人。
赵休接着说道:“父亲和王管家一旦离去,加龙便会以我的名义向血盟发动绞杀。”
“这种突如其来的战争,会彻底打乱我的手脚,这无异于让我向全世界宣战,最终我必败无疑。”
“无论迦楼罗的诅咒是否成功,这都会是我的结局。”
“而另一个贺凤鸣只需在一旁静静等待就好。”
贺直流静静地听完赵休的分析,再次看向眼前的“贺凤鸣”。
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确实非常优秀。
“你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吗?”
贺直流语气平静,他地想听听赵休的破局之策。
“儿子!你愿意说出来吗?”
这是贺直流第一次亲昵地称呼赵休为儿子。
赵休自然地轻轻点头,回应道:“父亲想听,我便说,没什么可隐瞒的。”
一直以来,都是赵休单方面称呼贺直流为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儿子”,意义非凡。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迦楼罗即将苏醒的关键时刻,这位县尊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接纳了眼前这个儿子。
赵休将目光缓缓投向轮椅后方的王管家,说道:“我觉得破局的关键,就在于王叔叔。”
王管家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涌起一丝欣慰,他看向眼前这位年轻男子。
赵休在短短时间内,不仅在军队中组建了高副官的班底,在庄园里还成功收服了关键人物加龙。
而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萨娜,同样出类拔萃。
这个孩子身上,似乎真有贺凤鸣的影子,也许,他们真的会融为一体。
赵休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整个计划中,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只能被动等待厄运降临。”
“但问题在于,父亲、王管家以及贺凤鸣,你们三人都各自存在问题或者说弱点 。”
赵休缓缓抬起手,指尖指向自己的面庞,声音低沉却清晰:“我的弱点最明显。”
“我自幼被恐惧笼罩,对任何人都难以信任。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我选择化作隐匿于黑暗的毒蛇。”
“这般行事看似能掌控全局,可实际上,一旦暴露在光明之下,便只能沦为被人遗忘的影子。”
“而且这个缺点是我自己选择的。”
贺直流听闻,竟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满是对眼前这个孩子的赞赏。
在他心中,赵休已然比“贺凤鸣”更为出色。
“毒蛇虽能出其不意地猎杀强壮野兽,”
贺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但它自身太过弱小,即便得手,也很难全身而退。”
“从一开始,凤鸣就不该把光明正大的位置拱手相让,这是他最大的失误。”
“可惜,他自记事起便活在恐惧之中,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情有可原。”
说罢,贺直流轻轻叹了口气。
赵休的目光重新落回贺直流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贺直流迎着他的目光,开口问道:“那我呢?儿子,你说说我的弱点又在哪里?”
赵休带着真挚的目光看向眼前的父亲:“您没有弱点,但您没有时间。”
“父亲既是我敬重的父亲,可父亲也是迦楼罗。”
“曾经的您,纯粹而伟大,为了子孙甘愿付出一切,毫无破绽。”
赵休的声音渐渐变得惋惜。
“但现在的您已不再是那个完整的父亲,随着时间的推移,您甚至不再是父亲。”
“对死亡的恐惧,让您逐渐成为迦楼罗,现在的您变得可以被左右。”
“也许再过些时间,在您眼中究竟哪个才是您真正的儿子,似乎已不再重要。”
赵休的话点到即止,没有再深入下去。
一瞬间,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让人喘不过气。
加龙站在一旁,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满心懊悔,痛恨自己为什么选择留下,他虽不完全明白听到的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赵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
萨娜则静静地站在赵休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悄悄拽着赵休后背的衣衫,仿佛稍一松手,自己就会瘫倒在地。
她的眼神有兴奋也有恐惧,眼前这对父子的对话,既透着一丝诡异的温馨,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是的,这是我的弱点,我没有时间,所以我是一个变数。”
贺直流的眼中,欣慰与贪婪两种情绪如走马灯般交替闪烁。
他极力克制着内心深处那股被迦楼罗勾起的欲望,贺直流凭借着对生命和子孙最后的一丝牵挂,勉强保持着理智。
“儿子,”贺直流的声音微微颤抖。
“那破局的关键人物,你王叔叔,他的弱点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