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看看,蔡大人这话说的可真厉害,莫不是连自己都骗了吧。”
萧以成眸光带着淡淡的嘲讽。
蔡嵩明心平气和道:“蔡某不知哪一件事,让萧大人心中怨气如此之大。”
“你上次逼死那个粮商,还没收了他家产,蔡大人忘了不成?”萧以成怒视着蔡嵩明。
蔡嵩明却轻轻一笑,“萧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粮商暗中勾结盗匪,还故意在灾年让盗窃劫走了江南运来的赈济粮,借此哄抬自己粮行的物价。我多次警告于他,希望他改过自新,上缴非法所得,救济灾民,可他冥顽不灵。”
“此人行事谨慎,为人机敏,朝廷缴获劫匪后,没能找到他勾结的铁证,我是奉陛下口谕,为民除害罢了。至于那没收的家产,皆已登记在册,偷偷呈与陛下,用于修建堤坝、赈济难民。”
蔡嵩明笑了笑。
“至于这些年我'逼死'的其他官员,屁股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无不是贪污腐败的狗官,所没收的财产,也向陛下充公,萧大人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圣上,蔡某问心无愧,不怕任何调查。”
萧以成见他如此笃定,怀疑的打量他。
“你抢来的良田呢?”
“地契全数上交陛下。”
“美人呢?”
“都是贫苦出身的女子,在蔡某府上她们能果腹,自愿配蔡某演戏。”
萧以成脸上的疑色渐渐消退,眼神变晦暗不明。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直接做个好官,伪装到这种地步......不论陛下是否信任你,你只有一死。”
蔡嵩明这些年恶名远扬,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陛下没少因为他受人诟病。
百姓眼中,蔡嵩明必须死。
他断然没有洗白的可能性。
就算陛下说蔡嵩明潜伏多年,这些年做的事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谁会信?
只会觉得陛下在包庇他。
只有蔡嵩明一死,他这些年敛的财,才能名正言顺的从陛下口袋进到国库。
陛下也才能坐实仁君之名。
他实在不懂,蔡嵩明为何会选这条路。
蔡嵩明坦然一笑。
“这样的刀才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才最锋利,陛下用起来才最顺手。”
“更何况,现在京城暗流涌动,异端十几年前便发展了自己的不明势力,只是因容与仙师一举,明面上销声匿迹,实际上实在潜伏修养声息。”
“为了趁它受创,引蛇出洞,给它致命一击,大齐不能铁板一块,陛下不能太圣明,否则完全等它蛰伏壮大,大齐危之。”
“但你最后......”萧以成话未说完。
蔡嵩明见萧以成神情变得沉重,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无妨,蔡某本就贫苦出身,一条烂命残喘多年,幸得遇见陛下,陛下知我懂我需要我,已是蔡某三生所幸,蔡某从前唯一顾忌的便是死后何人来照顾家母......”
蔡嵩明笑容带上一抹苦涩,声音暗哑。
“现在却也不必担忧了。”
“生死又有何重要的呢,蔡某能死得其所,已然比世人都要强了。”
蔡嵩明知道,异端解决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也不会胆怯。
现在想想,等他死的那天......母亲说不定还会来接他。
死亡的尽头有亲人相伴,他只觉得温暖。
母亲知道他做的事,一定会温和的夸他。
“吾儿顶天立地。”
蔡嵩明举起茶杯,升腾的雾气遮住他的面庞,挡住了他眼底的湿意。
将微苦的茶水咽下,蔡嵩明缓缓开口。
“桑知姑娘,这香炉之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桑知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为何如此说?”
蔡嵩明整理了下思绪说道:“最初我高价买回香炉,其实心中也并未抱有多大的期待,因为母亲已经被太医告知时日无多了,我买它也是买个心安,买一分虚无缥缈的神迹,我将香炉带回了家,置于母亲床头,每日供奉,摆上一些瓜果。”
“所以在最初一两日,母亲情况微微有所好转时,我真的......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但是渐渐的我觉得不对劲,母亲原来虽然身体虚弱食不下咽,但一直神志清晰,可供奉上这香炉后,她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期间表情痛苦挣扎,清醒后便能吃得下饭,结果某日夜晚,母亲突然发出痛苦惨叫。”
蔡嵩明皱着眉头。
自从母亲病重,他便搬进了母亲的院子,住进了一旁的偏房。
那夜听到惨叫后,他来不及穿鞋,赤脚跑到母亲床前。
却看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母亲发髻散乱,挣扎着要下床。
不知为何,那时母亲力气惊人的大,他用尽全力都没拦住。
母亲双脚落地,立即无力的跌坐在地。
她太久没走路了。
蔡嵩明连忙抱起母亲,想将她放回床上。
母亲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黑暗中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儿......快走......”
蔡嵩明不解其意。
就在他抱着母亲转身时,母亲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跃身扑倒在地。
额角碰到了桌角,磕出一个血窟窿。
桌上的香炉被碰倒。
香炉掉落到母亲身上,又咕噜噜的滚到地上,裂出淡淡的细纹。
刺目的鲜血流了满地。
蔡嵩明都不知道,身材干瘦的母亲,居然能流出这么多血。
“母亲那晚太过异常,我不得不去怀疑些什么。”蔡嵩明对桑知道。
那晚他抱着母亲,坐在屋里想了一夜。
月光透过窗棂,撒在母亲身上。
母亲身体完全凉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蔡嵩明心念一动。
他小心的将母亲放在床上,自己躺在母亲方才的位置。
顺着目光看过去。
淡青的香炉沾着灰尘,静静的躺在房角一角。
在幽深的黑夜中,像一只死人的青灰色眼睛,冷冰冰的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