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鸿风躬身叩首,谢罪道:“臣有罪。”
孟青山见状也忙跪了下去,周围除了李英和孟屏君,忽地跪了一大片。
萧珩岳冷眼旁观,见孟鸿风磕头磕得如此干脆,心中的怒气方稍稍平息:天家威严,岂容他人僭越?
萧珩岳望向跌下椅凳、蜷着身子跪伏在地的素简,沉声道:“素简,朕虽不好为你二人赐婚,但念你医治屏儿有功,许你提一个要求,只要不悖礼法,不贪婪太过,朕便都允了你。”
素简心念一动,到底记着孟鸿风叮嘱过她的话:就算到最后一刻,也不能在皇帝面前暴露,让他看穿自己真正想要的。
素简自小就在江湖,恣意惯了,实在学不来虚与委蛇,更不敢直视萧珩岳的眼睛,便磕了个头,半真半假地道:“陛下明鉴,民女孤身飘零,只想为自己的后半生谋个依靠。孟公子既占了民女的身子,按礼法自当三媒六聘,娶民女为妻。若不然…...";
她喉头微哽,泣道:";来日九泉之下,怕是要步双亲后尘,成了无人祭扫的孤魂野鬼。民女只求个明媒正娶的名分,他日黄土埋骨时,也好有个坟塚受子孙香火…...";
";油盐不进,愚昧至极!";萧珩岳冷哼,转念又想,素简言语间屡屡提及父母,想来定是心中郁结难解,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好顺理成章拒了她强求和孟鸿风的亲事。
他冷冷扫过跪下的诸人,见孟青山已两鬓染霜,不免又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罢了。”萧珩岳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语气也带了两分宽和,道:";素简,朕乃一国之君,是大虞的天子,从来都是一诺万金。你既挂念生身父母,朕便命有司详查你的身世,若你双亲尚在人世,你与孟家的婚事也好禀明双亲,有了父母之命岂不更是周全?";
素简闻言心中一荡,却还是忍着周身疼痛,仿若丝毫不受萧珩岳影响,道:“陛下圣明,只是民女自幼漂泊江湖,身世如浮萍,心中常怀疑虑,恐父母当年遭奸人所害,民女幸得师父相救,方能苟活至今。”
言及此处,素简更觉心如擂鼓,可哑着的嗓音还是听不出乱了的心绪,接着道:“若真是如此,二十余载的冤案,想要查明真相谈何容易?与其求一个渺茫无果的答案,民女倒不如趁此良机嫁入世家大族,有个实实在在的归宿。”
孟青山断案数十载,也少见将心思算计说得这般坦荡的女子,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余光却见孟鸿风眸中闪过不忍之色,当即明白过来。
儿子做的孽,是该他这个老父亲出场接盘了,思及此,孟青山捋了捋胡子,转身朝萧珩岳拱手一揖,道:“陛下,臣于断案查案之事尚有些许经验心得,若由臣接手探查素简姑娘身世之谜,未必就需费上许多时日。”
孟鸿风也忙向孟青山行了个晚辈礼,道:“此事既因晚辈而起,晚辈亦当尽心竭力相助,若素简姑娘真有冤屈,孟某定在西行前替她讨个公道,至于婚事……”
他顿了顿,状若无意地看了孟家姐妹一眼,向萧珩岳道:";陛下,孟某一介布衣,不若待挣了军功再议亲不迟。";
孟婉兮冲他眨了下眼,终于有些忍俊不禁,偷偷抿唇笑了。
她的衣裳与寻常宫女别无二致,但容貌实在扎眼得紧,身上虽无罗裳珠翠堆叠,亦难掩容色殊异,抬眸浅笑也若云开见月明,着实是绝代佳人。
孟婉兮心想,她的兄长不过一袭黑纱覆面,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谁,却还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演戏,也不知看客究竟是何人?
大虞最尊贵的人,已经坐在这里,亲自参演了这出掩耳盗铃的戏。
时至今日,孟婉兮依然没想通,为何萧珩岳非让孟鸿风回京都一趟不可,真的只是为了彰显天家威仪吗?
若无西滨之祸,孟鸿风真的能顺顺利利回到北疆,继续替大虞守边境吗?
可也幸好孟鸿风现身京都,旁的不说,她与萧熠和离一事,就多亏了孟鸿风做她的靠山。
事实上,若没有大虞肱骨之臣的孟青山,没有镇北将军孟鸿风的军功赫赫,哪怕孟屏君是徒有虚名的宠妃,哪怕孟家有江南首富的沈逊白做倚仗,也不过是肥肉一块,京都的权贵人人都能撕下孟家一口。
上位者的远近亲疏,致王侯将相不断更迭,天下的巨富豪奢几经易主,这京都的富贵荣华又焉有长久之理?
这也是当年孟屏君要孟家参与夺嫡时,为何陵川孟氏要与孟青山这一支断绝关系的缘故:真正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盘踞州县数百年不倒,何必卷入京都的风云诡谲呢?
萧珩岳长舒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孟爱卿,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素简,也跟你一道出宫去吧。”
孟青山躬身应道:“是,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素简也低眉顺目地谢恩,闷声道:“民女,谢过陛下。”
孟鸿风也行了一礼,道:“陛下圣明。”
萧珩岳终于满意了,挥了挥手:“既如此,此事便到此为止,该去写状纸写状纸,该查案就去查案。孟爱卿,朕允你便宜行事之权,此事办得越快越好。”
“臣领命。”孟青山忙又躬身应是。
李英抱着拂尘,笑呵呵道:“陛下和娘娘有话要说,孟大人,就请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孟青山又躬身向萧珩岳行了一礼,方带着孟鸿风和素简依言离开芷萝宫。
孟鸿风刻意放慢了步调,凑到孟婉兮耳边,轻声道:“兮儿,西滨不好打,哥哥需要一次立威的机会,只怕无暇顾及于你。今日过后,你在芷萝宫的消息定瞒不了多久,要早做离宫的打算。”
孟婉兮轻轻点头,也悄声道:“大哥,万事小心。”
孟婉兮作为“宫女”,也属于闲杂人等,正准备跟着司琴撤离素简屋中,先回芷萝宫主殿,忽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叫她。
“二小姐,请留步。”张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孟婉兮恍若未闻,朝前走了两步,方猛然惊觉那声“二小姐”是在叫她。
听惯了王妃殿下,这一声久违的“二小姐”,孟婉兮竟一时没回过神来。
张廷走到她身侧,轻声耳语了两句。
路小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