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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黎转身,目光从江寻意脸上划过,伸手轻轻一推就荡开了其实不带多少杀意的灭华剑,他摇了摇头,叹息似的道:“我的弟弟啊……”

仿佛一道九天玄雷直直地从天灵盖劈了下来,耳中轰鸣,全身发麻。江寻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骨,简直就像要破胸而出,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地下,似乎连血液都好像沸腾了起来,却又忍不住的想哆嗦,让人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话说完整:“哥……江予岸?你?!杜黎……一直都是你?”

杜黎,或者说是江予岸笑一声,神色中却殊无笑意,眼睛反倒有些发红,快步走上前去,抱住了江寻意,又唤了一声“寻寻”。

即使之前就看着这个人身上诸多疑点,那种种熟悉的举止也让人忍不住的疑虑,但由于猜想太过匪夷所思,江寻意原本虽然隐约在怀疑,却从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刚才江予岸说话的神情语气却清清楚楚地证明了一切,直到被他抱住了,江寻意犹自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茫然抬手,回抱住对方,喃喃道:“哥,你怎么来了……”

江予岸轻声道:“来接你回家。”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感觉江寻意的身体一震,停顿了片刻,忽然抬手把自己推开了。江予岸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聪明,本来心里就有些发虚,此时见他的反应不对,只好强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解道:“寻寻?”

江寻意垂目不语,过了一会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慢慢道:“哥,你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之前不和我明说是你?”

江予岸以为他心里还是有些置疑自己的身份,没听到别的倒是略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之前不能说话。因为我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对头,他将我的英魄封在了这座寺庙地下,又下了禁制,我魂魄不全,也无法解开禁制,只好一直静待时机。直到今日寺庙塌了,我才有机会能跟你说出这一切。”

江寻意沉吟片刻,接口道:“所以说有关于鬼寺的传言都是你放出去的了?目的就是想引起人们的注意,从而有机会毁了这里。”

见对方颔首,江寻意这才明白,他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杜黎的英魄,怪不得面貌同江予岸一模一样,然而……

他道:“你那时候初来乍到,怎么会有什么对头?这座寺庙分明是和灯那个老和尚的,他又为什么要给你下这样的禁制?哥,事到如今,你就有什么说什么吧。”

江予岸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真拿你没办法啊”的表情,揉了揉江寻意的头发:“你小子还是这么倔,好了,我都告诉你——实际上这个穿书计划原本是一个科研项目。”

江寻意的心怦怦急跳:“科研项目?”

江予岸点头:“你知道,爸爸虽然从政,但他一向对科研方面的事情十分痴迷,那次正好被安排负责这项机密实验的人员分配和资金调拨——主题就是提出了一个‘书中世界从产生之后,就会拥有自己独立的世界意识,而不受作者完全控制’的观点,并研制出了系统芯片和穿梭机器送人前往书中世界,通过对方完成的任务来研究这个世界的世界值……结果却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真的衍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反过头来控制了系统芯片,为了保证自身不会崩塌,这个系统就会分配给你们一些保护主角和剧情的任务,来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行能量。”

所以说控制他的系统就是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而他完成任务的一切目的,都是让云歇如剧情一样走到人生的最巅峰。如果失败了,那就是破坏剧情,自然会受到报复。

这和江寻意之前猜想的差相仿佛,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起初竟然是一个国家级的科研项目。

而江予岸还没有解释完:“至于那个和灯,就是第一批的实验者,他在这里的时间要比你久很多,早就被这个世界的意识同化了,我来的时候是他刚刚开始失控,然而这人也是个人才,多少还能借助那个屏蔽系统的寺庙保持一些清醒,后来才会帮助你们,但现在寺庙倒塌……恐怕他已经不能再被当做是原来那个和灯大师了。”

初见的惊喜神情渐渐从江寻意的脸上淡去,他静静道:“如果这样讲的话,他先是给你下了禁制,刚才又阻拦我来见你——这个人对你敌意这么强,也就是说你是要作什么破坏剧情的事了?”

江予岸笑道:“我要接你回去,当然得用点手段,我已经为这一天筹划了很久,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再等一下,哥就能带你回家了。“

江寻意跟着扬了扬唇角,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可是你仍旧没说,我为什么会来,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江予岸不动声色地道:“之前你身体不好,又不能到处走动,爸爸原本想借助这个技术让你到个新鲜的地方转一转,也舒缓舒缓心情,没想到出了失误。爸妈都急坏了,我就过来接你。只不过书里的时间流逝要比现实世界快很多,因此还是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是哥不好。”

江寻意道:“不是这样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平淡,语气笃定,江予岸不由愣了愣。

江寻意淡淡道:“爸爸参加了这个项目,当初应该是有一条什么协议,为了确保机密不会被泄露也好,为了保证有足够的人来做实验也好,那协议要求每一个参加者都送出一名自己的子女来当做实验体。咱们两个之间,你身体健康,事业有成,而我只是个整天躺在床上养病,连走路都要人扶的废物,送谁过来不言而喻。这个世界既然有了自我意识,恐怕所谓的完成任务就能回家也是句空话,多半是每个人被利用完了所有的价值之后,不是像和灯那样迷失在了这个世界里,就是被碾碎成宇宙中的沙尘——其实你这次来接我,是瞒着他们的吧?”

他抿了抿唇:“多谢了,哥哥。”

他终于明白了当初齐十九临死前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只怕他是知道了自己也不过是被亲人送过来的一个实验品,所有的努力挣扎都是一个骗局,才会那样痛苦。

而和灯会给自己看父母对话时的片段,大约也是希望江寻意能够因此崩溃,放弃反抗,不会危及到这个世界的剧情吧。

所以说,江予岸想要突破世界意识的束缚带他回家,势必就要影响到云歇这个主角:“洗髓玉上的图像,失去心脏死亡的陈立,有意让我们解决滕格特城的事,诱使云歇杀死本应该被超度的女妖娆……哥,这些都是你的‘万事俱备’?”

即便是江予岸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聪明异常,也不由被他一口气揭穿了这么多的事情惊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而最令他不安的,则是江寻意现在过于平淡的态度。他作为被父母抛弃的那个孩子,不可能没有怨恨,没有痛苦,所以此时此刻越是冷静,越是让人不安。

但是他步步为营,已经艰难异常地走到了现在这步,说什么也不甘心放弃,因此面对江寻意,江予岸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和盘托出,期望弟弟能够配合自己:“你说的都对。云歇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但你知道宣离的一魄当初为什么会到了他的体内吗——因为此人心狠手辣,为人冷漠,原本是这个世间最有资质成为万魔之首的人,也正因如此,才会屡次受魔气的影响。只要他手上的血腥沾多了,便很有可能走上这条道路……”

江寻意负在身后的手在袖子中握紧,过了一会,才说了一句话。

大概是之前话说的太多了,江寻意的嗓音有些嘶哑,江予岸一时没有听清,不由道:“什么?”

江寻意又慢慢重复了一遍:“阳羡宗那块映雪苍石,看来你也做了手脚。”

“不错,那的确是真的映雪苍石,只不过被我投入囚魔谷,以万千厉鬼的戾气炼化过四十九天。这些我策划已久,就算是没有杜家的事情,我也会想法子把映雪苍石送到云歇的手里。”

江寻意深深闭目,张了张嘴,又把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胸口被噎的生疼。

“事到如今,不妨全都告诉你——缇茗仙师之死是因为当年围剿宣离时他就曾为洗髓玉所伤,早已埋下了祸根,和云歇并无关系。那映出来的幻影是我所造,可我原本以为你看了洗髓玉上的画面会与云歇决裂,却没想到你这样相信他……寻寻,我记得……”

江予岸踌躇了一会,还是把话说完:“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是喜欢男人的。”

天知道他当时在杜家发现云歇和江寻意的事时心里有多愤怒,简直恨不得当场拿剑戳死云歇——在江予岸心目中,自己的个性冷淡的弟弟竟然会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一定是被别人拐带坏的。当然事实也差不多的确如此。

江寻意冷冷淡淡地道:“我从前没有喜欢过男人,也没有喜欢过女人。”

他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个问题,也没有对江予岸这样算计云歇表现出多么的愤慨,这让一直有些忐忑的江予岸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十分担心江寻意对于云歇的感情过深,会阻碍接下来的计划,但这么看来,他会和云歇在一起,应该也只不过是一时寂寞罢了。

江寻意冷静地分析道:“可你一心诱导云歇入魔,又有什么用呢?哥,你当知道,像云歇这种人,无论是修仙修魔,都定有大成,只要他安然无恙,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江予岸笑了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的用意?云歇当然不能死,只因为他目前还是主角,如果出了什么事,这个世界就会崩塌,那么你我也会有危险。但寻寻,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角色?”

江寻意一愣,“目前还是主角”几个字闪过他的脑海,一直影影绰绰遮住真相的那层迷雾豁然开朗,他的整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强行按捺住自己几乎失控的心情,平平问道:“你是想让云歇当不成主角,你想让我取代云歇,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

这句话委实有些拗口,但江予岸一下子就听懂了:“不错。寻寻,想想你原本的命运——本来才智修为都不亚于云歇,却一生都是他的陪衬,最后死在他剑下成全了云歇大义灭亲的名声。哼,说什么是非黑白,不过是所谓的造化捉弄。”

江予岸忍不住冷笑一声,又道:“而现在呢?你和他平起平坐,无论是声望、人脉、地位都已经不在云歇之下了!只要云歇入魔成为反派,那么这个世界就会主动选择新的主角,那个人舍你其谁?到时候你就可以掌控这个世界,系统成为你的支撑,回家也只不过是心念一动的事。”

江寻意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如雷,他觉得自己的声音空空洞洞,几乎像个死人了:“所以云歇就会延续我原本的命运,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反派魔头……”

当头棒喝大梦方醒,历历往事揭开画皮,那一瞬间风流云散,所有的爱、恨、嗔、痴,如同灯上走马般转了一圈又一圈,十万大山压下,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从始至终坚持的,执着的,又都是什么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一边是一心为着自己的亲生兄长,他不能责怪,回家亦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可是云歇呢?云歇又怎么办?!

江予岸见他魂不守舍,上前一步抱了抱自己的弟弟,又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是有些不忍心,到底你们的关系这么多年一向亲厚。可是想想你曾经受过的那些苦,想想你马上就能回家了,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他牢牢按住江寻意的肩膀,想要把自己的坚定传达过去:“我知道你心里面一定在埋怨爸妈,但他们也是不得已的,其实他们也很想你,父母和孩子之间哪里能计较太多呢?更何况等你回去之后,就再也不用天天躺在病床上了,现在这具身体就是你自己的身体……”

江予岸见江寻意有些动容,也不由一笑:“我来的时候费了很大功夫才将你的身体也带来了,有的病咱们那个世界治不好,这个修仙的世界却有很多灵药,你就算是回去了,也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到时候哥就带你去旅游、滑水、赛车……把你以前想做的事情都做个遍!”

江寻意低下头避开江予岸的目光,除了今日遇见兄长,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别人面前低过头:“哥,谢谢你。”

江予岸听他声音中隐隐有着颤抖,想想弟弟一个人在这里辛辛苦苦的挣扎多年,也是一阵心疼,摸着他的头发正想说话,江寻意却又抬起头来,看神色已经平静下来:“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江予岸愣了愣,这才把到了嘴边的安慰收回去,正色道:“女妖娆是至阴至毒的鬼怪,当初被云歇斩杀了许多,已经使他沾染了怨气。而另一方面,他本身即使是摆脱了宣离那一魄,身上的魔气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的,两相作用,如果手上再沾血腥,必会失控。他现在唯一的屏障就是阳羡宗那枚碧玉扳指了,我想以你跟云歇的关系,应该会知道它在哪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毁了它。”

那枚碧玉扳指可解百毒,当初江寻意落到宣离手里之后更是保了他一命,自从云歇之前托柔柔捎给江寻意之后就死活不肯收回,所以一直放在他那里,江寻意取出之后掂在手里,向江予岸道:“这个?”

江予岸是真的没想到会在他的手里,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点了点头,伸手道:“给我吧。”

江寻意将手一攥,笑了笑道:“给你干什么?不就是毁了吗?我自己来就成。”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面色沉沉,这样一笑倒把江予岸笑的一怔,江寻意却已经退后一步,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指环上,跟着把指环向半空中一抛,双手结印喝道:“上祝如来,弟子江寻意今愿以性命相抵,保此物平安,若有毁损,吾身共灭!”

光华乍起,绕着指环一闪而逝,誓言成立,江寻意的身形微微一晃,扶住身边的山壁站稳。

指环下坠,被江予岸接在手里,只是他虽然身体下意识地行动了,思想上像是还没有转过弯来,近乎呆滞地看着江寻意,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他已经长大了。

在这里,他是灵台双璧之一,灵隐派掌门江寻意,早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再是曾经那个沉默瘦弱,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家人的小孩子。

江寻意看着江予岸阴晴不定的脸色,这次是真的笑了:“你砸呀。”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你要是还想让云歇彻底入魔,就把这扳指砸了吧。”

江寻意生来要强,把面子看的比命还重要,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像这样疯狂地大笑过。然而之前听闻父母的交谈已是心神俱伤,只不过是强忍着不肯表现出来,后来又为了完整地从江予岸嘴里套话,苦苦压抑良久,此时此刻万千情绪涌了上来,分明肝肠寸断,笑声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就像个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孩童,仿佛觉得江予岸脸上那副错愕的神情十分有趣似的,并因此乐不可支。只是又为什么,这笑声听起来却那样教人伤心,有无数死命想要遮掩却遮掩不住的痛苦委屈全都从中挣扎而出,无可消弭。

江寻意仰天大笑,眼泪却顺着面颊滚滚落了下来。

江予岸见他如此,终于回过神来,他在此处殚精竭虑布置多年,虽然方法过于激进偏颇,但的确全是一心想把弟弟给带回家去,这次毁于一旦,同样又是愤怒又是惊诧,情绪之激动不亚于江寻意:“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疯了?!只要云歇彻底成为反派,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难道你不想回家吗?江寻意!”

江寻意好不容易收了笑,用袖子抹了把脸,从地上捡起灭华剑,轻飘飘地道:“爸妈都不想让我回去,我还回去干什么?既然是等于他们亲自在那个世界里杀死了我,你又何必过来救活我呢?哥,我累啦,在这里挺好,哪都不想去。”

他上前将那枚扳指取了回来,江予岸木然放手,直到听见江寻意淡淡道了句:“我走了。”这才如梦方醒,一把拽住他:“不许去!你知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云歇他……”

江寻意用力挥开他,听到云歇的名字,本来就强行压抑回去的情绪突然决堤,猛然暴吼道:“给我放开!”

江予岸怒道:“喊什么!我们要是想你死,我又费尽心思来这里做什么?你绝对不是会因为这个理由就放弃回去的人,你明明应该是别人越是不想让你过得好,你越要回去证明给他们看才对!江寻意,你给我一个理由,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兄弟两个人相互瞪视,仿佛对方都是各自不共戴天的死敌,可就在这四目交投之际,那许多记忆、许多往事,一一浮上心间,又仿若滔滔江水,在电光石火之间,奔流而去,永不复追……

暴怒过后的平静,有一种难言的疲惫。

寒风过耳,天与地之间一片寂静,江寻意盯着江予岸攥住自己臂膀的手沉默良久,就在对方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突然低声道:“因为我喜欢一个人,我愿意为他做所有的事。”

江予岸手底一颤,慢慢松开他,半晌才道:“你,竟真的对云歇……”

这句话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出口之后,整个人都莫名轻松起来,江寻意恶劣地道:“没错,我想云歇若是听了这句话也应该会很高兴,但是我一点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他说罢,最后深深看了江予岸一眼,突然跪在雪地里向他磕了个头:“哥,谢谢你。”

江寻意站起身来:“我不怪爸妈,不怪你,当初你们待我早已仁至义尽,是我不孝,是我自己选择了不回去。自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咱们亲人缘分已尽,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快回家吧!”

沉默在对峙的一刹那,两个人各自心生苍凉。

江予岸重重叹了一口气,闭目转身,没有说话,江寻意的一身蓝衣已经融入了漫天飞雪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江寻意向山下狂奔,一路上都没有回头,然而江予岸那越来越远的背影似乎不用看都能映在了他的心里。江寻意绕过一个拐角,鼻子发酸,终于没忍住有一滴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好在这时候四下无人,他连忙紧紧咬住嘴唇,一边跑一边用袖子抹了,御剑而起,加紧向山下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