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睥睨天下的圣上立于高台,垂眸望着各色光彩交杂,手执酒杯,一饮而尽。
略显凄凉的萧声呜呜地吹进天子心房,唤起他的思绪,令他的面上挂了一层黯然。
1002始终在这里,与天子对坐。
一叶知秋,足智多谋的圣上在得知真相的时候,便放纵自己沉溺于靡靡之音一月有余。
以往不耐烦,见到明熙帝便成了软脚虾的1002这次展露了惊人的耐性。
他有些话,说得含糊无比。
天子却猜了个七七八八。
机械的生命若不亲手将记忆删除,那么所有的记忆都会在他思考的时候,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来。
1002又想起,他挑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说与大哥听。
大哥脸上有所了然,又带着明悟的神情。
沉寂的氛围之下,天子费心藏匿的小玩意自袖中坠落。
他却毫无反应。
当1002捡起那粗糙的坯子,递给圣上的时候,却见他苦笑一声:“如此,朕真为罪人耶!”
那时,1002抽搐着嘴角,想笑又想录制的时候,突然在这位帝王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主系统将一切告知他时,他不是比大哥还表现得可笑吗?
要知道,他是机械,没有血肉之躯的机械。
肉体凡胎的圣上骤然塞进去这么多知识,没有信仰崩塌都不可思议了。
眼瞅着大哥借酒消愁,他干脆说起了别的:“统在回来的途中,听见胖崽哀鸣了。”
说来好笑,他本为这个加快速度回来了。
可真到了一月有余,1002缩在紫宸殿,与圣上待在一块,不敢回去了。
直至此时,为了转移话题才谈论起小胖崽。
入口的烈酒灼烧着腹部,清贵的天子随意将指尖点在杯盏之上。
“哀鸣?”
他似乎很困惑,像是不懂何谓哀鸣。
1002大大咧咧地走到天子右后方,饶有兴致地看起来底下的花灯。
“高维生物的能力,剧烈的精神波动,能够对低维世界带来共感。”
圣上斜睨了他一眼,见他抖着腿,吹着口哨,十分轻松的样子。
冷声说道:“你眼睛多长了几只。”
装模做样,毫不在乎的1002大惊失色,在自己脸上一通摸索:“啊,大哥你给我看看现在还行吗?我今天就要去见胖崽啊,我怕啊!”
明熙帝嘲讽地眯了眯眼:“既然那么在乎,就不要在朕面前装。”
1002喉间一滞,也不对着自己捶打了,嘟囔道:“还说我装,自己不是因为崽不理你,躲在这里喝酒——”
冰冷森寒的目光如刀,叫1002这样的钢铁之躯,也不能忽视。
他闭上了嘴巴,心想着,玩不起,只许你往统身上插刀。
秋风萧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1002无机质的声音:“大哥,你要珍惜……”
剩下的话可能是消散在了风里,也可能是留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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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无所事事,赏着灯光,听着乐音的圣上不同,小胖崽十分忙碌。
天下间,没有比他更忙碌的人了。
上次他灭佛毁炉,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翻开了记忆的篇章。
动静不小的爆炸,还有墙角凝结的寒霜,令小胖崽看见了火药的雏形,还有应对那逐渐减少的储冰的方法。
脑子乱糟糟的,像是有千万蜂鸣一般。
圣上一直的教导,1002不懈的努力,小胖崽出色的身体素质,让他当机立断。
将那些骗人的僧侣留了下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既然有助纣为虐之嫌疑,还不如去给朕挖矿去。
放任这些僧侣方士继续出去招摇撞骗,不如将他们收归大昭。
都看见了爆炸,又听见他惊愕之余,脱口而出的:“火药,硝石制冰。”
这些人都不蠢,父父与叮叮的传扬,令他小神仙的名号在民众耳中如雷贯耳,难保这些人不会察觉什么。
只是小太子没有想到的是,他反悔将这些人留下后,他们居然不害怕。
还升起一种小胖崽也不懂的情绪。
就,有点开心,有点不可置信,还有点扬眉吐气?
不想为自己徒增烦恼的胖宝宝也不去思考了,反正他是小皇帝,有些事,就该别人为他干。
这些人被送去挖硝石后,成果喜人,个个都有使不完的劲一般,成吨成吨地给皇宫输送硝石。
在这一月里,小胖崽兢兢业业地上朝,批阅奏折。
闲暇的时候,便拉着贺夫子、还有何玉等人折腾制冰,做火药。
记忆没有给他带来最方便简洁的技术,只给他一个空泛的概念。
甚至连原理,小胖崽也不太懂。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他有再多的知识,不能联系到一块的话也是抓瞎。
小胖崽好忙呀,这么忙还不忘抽空给圣上送一些解闷的玩意,叫他开心开心。
太子何能软禁天子,还不是天子纵容,自缚于紫宸殿中。
缓过来的小太子也不忌讳在旁人面前提起圣上,故而那日宫变发生后的一周内。
臣子便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老天奶啊,陛下还真被太子给软禁了!
陛下真是老糊涂了,叫五岁的太子软禁了,哪怕太子是天人转世,那也不行!
天子好歹有一批忠臣,借着从前密奏天子的渠道,问天子安好?
可怜他们这些臣子急得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圣上直到太子睡下了,才不紧不慢地从宫中递了封信出来。
老臣们相聚一堂,望眼欲穿,只待救天子于水火之中。
谁知,那信件之上,唯有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朕无事,由他去!
短短几个字,令臣子面面相觑,好像自己成了父子俩玩闹的一环。
若不是怕掉了脑袋,只怕有人一口唾沫喷地,恨恨地说:没救了,这癫公。
值得一提的是,这癫公是谢如意说的,小胖崽听了学了一两句。
真正将他发扬光大的还是圣上,嘴毒的圣上心肠淬血,见那不成器的,不如意的。
便是一句癫公。
圣上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词还能用在自己身上。
没有了红玉,但又发现了制冰的法子,那些鼓捣出来的冰块,都用到了小太子的身边。
他还是住在自雨亭中,四周摆满了冰块,身旁伺候的人都穿了厚厚的棉衣,他却穿着薄薄的春衫。
皇后一踏进此处,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她也回宫了半月,时常要来探望小胖崽。
“再端些冰来。”皇后冷得时不时揉着鼻尖,却还要宫侍加冰。
因为她走近,便望见了儿子脸上,细密的汗珠。
小胖崽太过用心,直到她出声才抬头看她:“娘亲。”
乖宝宝这样可爱极了,两颊的粉色就如同蜜桃尖端,鲜艳欲滴。
皇后回忆起记忆中为数不多见着陛下的时光,笨拙地学起陛下所干的事。
到底与小胖崽待得少,圣上做惯了,江舒慧却有些拿不准力气。
为小胖崽卸去玉冠之时,竟扯了几缕发丝下来。
小胖崽分明痛极了,却紧抿着唇瓣,不吭一声。
玉冠在手,皇后才惊呼道:“娘不是故意的,怎么不与娘说一说?”
她心疼地抚摸小家伙乌黑的发窝。
胖宝宝仰起小脸,乖巧地说:“没关系的,几根头发而已。”
他最怕疼,又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生扯几缕头发便是大人也受不住,何况他这样的孩子?
眼眶都蓄了泪。
小家伙越发乖巧,就越让皇后心里难过,她嫌弃自己笨手笨脚,将孩子抱入怀中:“裕儿,你何时同陛下和好如初?”
没有陛下,孩子令人多么心疼。
小胖崽的头一刻也不曾低下,因为他不想要眼泪滑落。
白皙的小脸上有着委屈,又份外地坚定:“父父做错了事,他什么时候想通了,鱼儿就去找他。”
大眼中含着一丝极深的思念,皇后环顾四周,就着一摞摞的折子。
便回过神来,若不是想麻痹自己,何苦宵衣旰食?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殿外却有人急切来访,有事禀告。
小胖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狸奴一般,一跃而起:“娘亲,鱼儿要去忙了!”
徒留皇后跪坐原地,心中惶恐,若是从前,二人不和好,她乐见其成。
可这一次,她总觉得心神不宁的,总想叫父子俩早日和好。
两人都长了一张嘴,不说话做什么哑巴,上下嘴皮子一碰,好生道个歉不就行了。
何必如此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