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深信,丰川定治先生的灵魂已被天国的主引领回家,使他在凡间的后代们富有……”
老爷子一辈子行善积德作恶多端,好在是老天爷愿意让他先于他那可怜的孙女升天,还很是好运地见到了家族里面的新人降生,算你个老东西走运——
如此想着,佩戴着象征丰川家族掌舵人的暗金色襟花,一身象征着死亡与悼念的黑色素群,外人看来年轻有为还身残志坚的年仅二十三岁的丰川祥子小姐,在她的助手兼配偶柏河三辉先生照顾着,推着一副朴素的轮椅到了自己已经逝世的血亲面前,面无血色地抛下了一支象征着哀悼的白色纸花。
老爷子晚年染上了风湿病,没日没夜的痛苦折磨让保守了一辈子不愿意吃药的老爷子为了慰藉自己而不得不找上了耶稣老爷,要不然自己也不会让这个不正规的新教牧师走进灵堂,巴拉巴拉的吵死人了,不知道祥子需要静养吗?
“……奉主耶稣基督得胜的名祷告,阿门。”
随着牧师几乎没完的悼词告一段落,老爷子终于是伴随着他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亲属的痛苦哀哭下别离了天日,再过三十分钟就要被连人带棺送进家族墓地里头,要是真的有灵魂的话那就是准备去地府报到上班了。
真是的,忙活大半辈子什么都享受不到,就为了在霓虹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找个安落地方埋着,真是不可理喻。
“丰川祥子小姐,柏河三辉先生,你们怎么不哭啊?”
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家伙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本来因为产后抑郁加上失去血亲而已经三四个晚上没好好休息的祥子马上就要发作,但是被她的助手摁住了肩膀。
“你……”
“别着急,我来。”
听着身后的男人近乎低沉的耳语,祥子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了不少,倒不如说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带着这样神奇的魔力,只有在他和朋友们身边的时候,自己才能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人活着。
至于其他时候,完全只是为丰川财团挣钱的一具傀儡,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
“您是谁的家眷?”
面对着面前这位自己压根没见过的老夫人,柏河三辉没什么好气但依旧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主要是觉得动手打人的话会脏掉自己手上这双定制的白色手套。
“论血缘关系的话,我是定治先生的表妹……”
呵,来夺权的外戚,自己这几天不知道打发了多少个这种趁人之危的豺狼虎豹了,给点钱赶走算了,祥子手里的股份大头加上自己零碎的股份可不禁这些牲口分的。
说来也是奇怪,丰川家那么多届家主,只有丰川祥子这一任执着于自己掌权而不是上外面招一任赘婿替自己管理家业,这位柏河三辉先生也不想着夺权,而是老老实实地辅佐丰川祥子小姐统治集团。
家族的传统是不允许被一个外国人改变的——这种话柏河三辉和祥子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当然都被两个人当做一个屁给放了,这就是你们霓虹人的事业永远做不大的原因啊,最基础的资本主义企业就是你们这些老地主的一辈子。
所以面对面前这条丰川家族派来的狗,柏河三辉只是对着远处默默招待宾客的秘书千早爱音小姐招了招手,后者看到之后踏着高跟鞋就到了前者的面前,十分恭顺地低下了头等待吩咐。
“老样子,记得办得利索点,别以为老爷子死了就没人骂你了。”
“好的柯……医生。”
医生这个外人听起来很是莫名其妙的称呼也很有说头——和柏河三辉先生以前的职业有关,这个财团内部跟暴君一样的家伙以前居然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似乎还搞过乐队,不过哪样事物都没能让这家伙的性子柔和上哪怕一点。
更值得称道的就是面前这位身材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活泼开朗人缘良好业务水平堪称一绝的秘书千早爱音小姐了。
有人说她是柏河三辉的情妇,也有消息称家主背后的暴君有不止一个情妇,不过这种消息不止一次地传到了家主的耳边,只是完全没能耽误两个人的关系从不清不楚的暧昧朋友发展到生子……
至于结婚,因为国籍问题,近几年两国关系略微恶化的缘故导致两人没能合法地结婚,不过大家族企业里面,这种地下配偶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
也可能是柏河三辉先生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不过既然家主丰川祥子小姐没什么意见,那就没人能够就这一点有所指摘……
……除了面前这个似乎是乡下来的老女人。
她似乎完全没搞清楚谁才是这里的话事人,不过完全无视了轮椅上的少女而是只对着她身后的男人说话这回事则说明了,她其实知道谁说话最算数。
“我是丰川定治先生的表妹!你这个和家主非亲非故不清不楚,败坏丰川家名声的家伙,你不能打发手下来敷衍我,我要求家主亲自召开家族会议来安排我应得的股份!”
气氛一瞬间有些安静,某几个对家主不怀好意意欲夺权的老家伙已经十分无语地把眼睛捂上了,自己真不该找来这样一个笨蛋的。
那位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宛若精致人偶的家主大人似乎是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宛若凝脂的朱唇皓齿却说出来了一段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爱音,姥爷生前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完,这位表祖姑母要是有能力的话,不妨替我做完,让老爷子干干净净地回归天照大神。”
爱音小姐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自己连着好几天没敢晚上偷偷找柯酱,就是防着这位最近很是倒霉的大小姐生气然后气坏身子,这个不知道哪来的老女人一下子跳过了生气阶段,直接快进到家主飘摇的杀意了。
祥子的言外之意就是老爷子还有一屁股烂账没处理完,想办法推到这位表祖姑母头上然后把她送进局子蹲大牢——
丰川家的传统艺能了属于是。
爱音身为丰川财团的中流砥柱,自然是办过这种脏事情,其实不只是办过而且还挺熟练的。
正所谓粉切黑嘛,生活上爱音是挺阳角的,可是谈到工作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再说爱音也看这不请自来的家伙挺不爽的,保底十五年起步吧。
轮椅上的家主缓缓抬头仰视着同样杀意溢出的男人,眼底满是疲惫之色。
“我们回去吧,让姥爷休息。”
“好……爱音,交给你了。”
至于这位祥子不知道哪来的外姓亲戚的后果怎么样,这两人管不着,不过眼见老女人那副喜笑颜开以为马上要给她安排职位的表情,柏河三辉和祥子倒是愿意给这位外戚最后一点好脸色,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就离开了。
这种人就好像癌症晚期,你总得给她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吧?
老爷子的最后归宿在丰川家大宅后面,虽然两人平时根本不住在宅子里而是选择了留在住了很多年的复式高层望海临江,但是眼见祥子的身体情况真的算不上好,所以暂时待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也是没办法的事。
替一回到房间里就十分颓唐地倒在轮椅上捂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的祥子倒了一杯热水,医生却没有什么安慰祥子的意思。
“没吃药?”
“没……副作用太厉害了。”
所谓副作用就是容易睡着加上不怎么能想事情了,这份独家调理药可谓倾尽武见妙的毕生之学,尤其是知道丰川家有女子成年后会体弱的独特基因之后更是对其感兴趣了,几乎都要成为丰川祥子的私人医生了。
坏消息,丰川家女子向来早死。
好消息,因为柏河三辉在两国的医药界都有十分广阔的人脉,祥子估计要成为丰川家的例外了,除了比较病弱没什么奇怪的。
再有一个坏消息,老家伙住院之后,祥子就因为要承担起管理家族的责任而不肯吃药了,以至于日复一日的虚弱。
“别这样看我,”祥子很是威严地皱了皱眉头,不过骗不过日夜和其相处所以看出来祥子此时其实心虚得很的医生。“丰川家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命数,你该好好珍惜我啊。”
丰川家的命数……
“我是无神论者,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命数。”
“那你该相信生物学吧?你让我做过基因筛查的,这可不是什么运气不好可以解释的现象。”
医生不说话了,只是一昧地望着窗外的阴云,老爷子德高望重,死了这几天一直是没什么风的阴天,老天爷也给他面子。
“孩子起好名字了吗?”眼见气氛即将陷入难以言喻的死寂,祥子终于想起来自己这一身经营管理的本事甚至驭下之术都是自己面前这个男人教的,论气场其实医生不差自己多少,犹豫了半天还是主动挑起了话题,还是那种比较温馨的。
“不知道……不是你说让灯给他起名字的吗,所以我就没敢想。”
“嗯,毕竟灯是历史系的大学生,肯定比咱们晓得起名字。”
“对对,已经挂科留级两次,马上就要被退学滚蛋的大学生……哈哈哈!”
气氛肉眼可见地缓解下来了,当医生再度回头的时候,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一直高高地束在脑后的马尾放了下来,让医生以为眼前的可人儿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
“该理头发了啊,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啊,”调笑的话语间,一杯热气腾腾的伯爵红茶被端到了多少缓过来一些的祥子面前,香气略带着一丝苦涩,入口却是一份历史特有的陈旧回甘,期间意蕴无穷。“哪里有一点女强人的样子?”
“二十三岁就是小姑娘啊!”蓝头发的少女坐在轮椅上并不耽误她假装生气地双手叉腰,自信地挺起饱满的胸膛。
从身份上来说她已经是少妇了,可一颦一笑都是六七年前的模样。
“你笑什么?仁菜都二十五岁了,你还喜欢给她棒棒糖吃呢,我都没有份。”
“因为武见医生交代过你要控制糖分摄入,笨蛋。”
“嗷……嘿嘿嘿。”
医生难得地拍我的脑袋了呢,和以前还在羽丘一样,祥子如是想着十分幸福地笑着,握着只是装模装样拍了一下就缓缓抚摸着发顶的修长但有些衰老的手,凑到了自己带着些眼袋的侧脸前,猫咪一样地蹭了蹭。
“最近身子还可以吧?明明吃药就能好好站起来的,亲自照顾孩子说不定也可以。”
“素世既然喜欢小孩子,那就让她玩几天吧,省得总是晚上没事干来勾引你。”
“喂喂,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做不了什么啊,太自私可是会被一里嫌弃的,你可再也别想享受到世界上最棒的抱枕了。”
“我才是世界上最棒的抱枕!不信你去问灯!”
“好好好,你是你是,一里是第二……笨蛋。”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老爷子死在一个温暖如十几年前的春日,老爷子的棺椁是沐浴着樱花雨下葬的,丧葬公司很是诗意地裁了一块野餐布给老爷子陪葬,死后也能在宅子后头野餐。
虹夏也想野餐,向着所有人不止一次地说过她受够了没日没夜的架子鼓和缺人的live,要是所有人不和她一起去野餐就辞职走人,临走还要把一里和出生只有一个月多的小孩哥一起绑走。
“柯酱我累死啦——噢原来祥子在啊,那老板我累死了。”
看着面前这个冒冒失失跑进来,十分无所谓地拉开了缚着的领带和衬衫领子的粉毛笨蛋,祥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傻子吗你……爱音你过来。”
“呜啊,老板不要开除我,小朋友会伤心的。”
说是这样说,可爱音还是十分老实地迈着细碎的脚步凑到了祥子面前,俯视着这位虽然体弱但是身家万贯的同龄人。
“谁说要开除你了,你是医生的秘书,不是我的秘书,我才没资格管你。”
“是哦,那我走了……错了错了错了别揪我的耳朵——”
听到爱音求饶,医生才故作无事发生的放开爱音,踱着老实人的步子离开了房间,让两个同样是朝夕相处的姑娘说话。
“爱音,你觉得有命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啊,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嘛。”
“那有没有同样的命运呢……比如丰川家的命数。”
“丰川家的命数是丰川家的命数,丰川祥子的命数是丰川祥子的命数,丰川家怎么样我不知道也无所谓,但是丰川祥子……由我们大家一起守护。”
……
(最近有些卡文了,加上必须好好听的课这段时间比较多,可能这种番外还会出现几次,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