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裹着一股皂角的清香回到房中,把外袍挂到衣珩上,走进里间,拿起青玉镯,爬上了床。
将军府中悄无声息,后院的灯笼都熄灭了。
谢珩把青玉镯放在枕边,吹熄了床头的灯烛,闭上眼睛,把长长的一口气吐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床头悠悠飘来一阵异香。谢珩心中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却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扇门,进入一个清风徐来的山谷。
一大片嫣红的梅树如穿上嫁衣的新娘,含羞带怯地在风中摇曳着枝条。丝丝缕缕的梅香慢慢填满了他的肺腑,红色的花瓣飘飘洒洒,落在树下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上。
“云儿!”他心跳如擂鼓,张开双臂,迫不及待地朝她狂奔而去。
她却比他更快一步地冲进了他的怀抱,身上穿的还是成亲那日火红的嫁衣。勾魂摄魄的脸蛋衬得漫山遍野的红梅都自惭形秽。
“谢珩,我好想你。”她抬起泪眼,亲上了他的唇。
两个人的眼泪融在一起,汇入唇舌间,用无尽的相思酿成了世上最回味悠长的佳酿。
他紧紧抱着她,生怕这是个梦。生怕一阵风吹来就把她带走了。
“以后别再醉酒了。”她喘息着,用手指一寸寸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和身躯,“你要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像从前一样。”
“好!”他贪婪地吮着她的唇和颈,“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说过的,我想留在你身边,一辈子做你的夫人。”她泪眼婆娑地笑着,紧贴着他的胸膛,想把自己融进他的骨血中。
暗香盈室,红帐翻浪。滚烫灼热的呼吸声和蚀骨销魂的呻吟声替代了一切语言。
漫天盖地的花瓣围绕着他们翩跹起舞,像是在编织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美梦。
他不知疲倦地把这段时日累积在心中的思念和遗憾尽数倾泻,和她铸成了一道连绵起伏的山峦。
窗外的梅树也随着他们一起在夜风中战栗,直到天亮。一地残红又瞬间被风卷到墙外,消失无踪。
谢珩被窗棂中透进的第一缕阳光惊醒,本能地伸手摸到旁边的枕头,碰到了青玉镯。
“云儿!”他猛地坐起身,把镯子紧贴在胸口,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
妆台上的梅枝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背后是窗外的梅林。他总觉得梦中依稀见过,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身下床褥凌乱,形迹可疑。他有些脸红地摇了摇头,心中怅惘。
又是春梦了无痕,一切皆是空。
惜云回到西山寺山腰时,天空刚刚现出鱼肚白。草庐中寂静无声,所有人还在睡梦中。
她蹑手蹑脚钻进房中,被一声轻笑吓了一跳。
“看来一切顺利。我今日也该走了。”
她光彩照人的脸蛋上有龙卷风肆虐过的痕迹,冷一帆看着她不禁斜勾起了唇。
“冷先生,这么快就要走吗?”她羞涩地垂下头。
“你的病已经好了,今日起无需再吃药。方达的云祥药铺如今落在叶掌柜名下,让我去那儿落脚,顺便帮他打理。你若有事找我,寄信到药铺即可。”
山中的浓雾散开后,艳阳高照。方达和惜云亲自将冷一帆送到山路上。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后会有期!”惜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骑上马。
冷一帆洒脱地笑了笑:“我会记着你说的话。等办妥所有事,我们再找个好地方坐在一起点茶,到时候我一定把你教会。”
青松般挺拔的身影风驰电掣地消失在山路尽头,就如飘然而去的谪仙。
“这位张先生不是凡人啊。”方达感慨了一声,“若不是流落在南越国几十年,恐怕早就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
惜云点点头,挽着他的胳膊笑道:“达哥哥,咱们是不是也该启程了?”
方达的眼中像是溢出了蜜,出神地看着她:“张先生说得对,忘记从前也不是坏事。若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陪着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达哥哥,我饿了,快回去吃饭吧。”
惜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拉起他的手腕往回快跑,气喘吁吁地掩盖自己慌乱的心跳。
三日过后,惜云一行准备启程了。
路上积雪已开始融化,梅颤枝头,依然春寒料峭。
方达把惜云的马车铺上了厚厚的棉垫,绒被、皮裘和手炉一应俱全。
天玄最后检查一遍,嘱咐他们:“你和惜云乔装打扮成回乡探亲的夫妻,我带着人给你们当护院。只要穿过定州进入北境,后面就有人接应,无需担心了。”
一行人马驾着两辆马车悄无声息地下了山。惜云掀开车帘,看着身后慢慢变成一个黑点的西山寺,眼帘越来越模糊。
她一直处心积虑地想离开京城,可如今真的要走了,她却如此不舍,像是丢弃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云儿,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方达怜惜地给她拭泪。
她强装笑颜,最后看了一眼车窗外:“我只是舍不得这么好看的梅花,去了萧国恐怕再也看不见了。”
这天也是寒霜回门的日子,天苍春风得意地带着她回将军府看谢珩。
“最有福气的就是你小子!”谢珩一拳挥在他的肩头,羡慕地笑道,“这趟回京还让你捡了个媳妇儿。你俩的孩儿今后得喊我干爹。”
天苍诚惶诚恐地跪下:“属下求之不得,今后定当追随将军左右,肝脑涂地。”
两人谈了会儿离京的安排,准备过几日面圣,二月就走。天苍终于如愿以偿地领了前锋营,回程的路上在大军前方带路。
吃完饭两人就准备告辞了。谢珩让人拿来一个大盒子送给寒霜。
“这些是云儿从前的首饰和衣物。我们离京后,将军府也无人照看。你若是不嫌弃,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寒霜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语声哽咽:“小姐若是知道将军对她用情至此,也会含笑九泉的。小姐当初打算偷偷带我回北境,谁知如今我们要走了,却把她留下了……”
天苍看两人又开始触景生情,连忙扯了扯寒霜的衣袖:“夫人也不希望你们如此伤感。将军还是往前看,好好过日子。夫人的在天之灵一定在看着您呢。”
寒霜看了看谢珩颓败的神情,也擦了擦眼角,振作精神笑道:“对了,那日找的首饰匣子,原来不是不见了,是在叶掌柜那儿呢。”
谢珩心头一震,猛地抬眼:“你说云儿的那只首饰匣子?”
寒霜点了点头:“成亲那日,叶掌柜把那只匣子亲自送到我的新房了。里面有一千八百两银票,本来是小姐之前准备离京时卖掉的嫁妆钱,放在她那儿。现在都送给我添妆了。”
“里面可有那块墨玉牌?”谢珩语气急促地问道。
“没有。”寒霜摇了摇头,“除了银票,就是一些贵重的头面和翡翠,是小姐当初成亲时用过的。改日我拿过来给您瞧瞧?”
“叶琉璃?”谢珩的拳头慢慢收紧,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方达就这么跑了,她也不着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