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这日下朝出宫便迎面碰上了永康侯府的老管家。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自从惜云出事后,母亲整日给他张罗亲事,他便极少回去,尽量躲着他们。没想到今日人都堵到宫门口了。
老管家对着一张不耐烦的脸,怕他又拂袖而去,连忙恭恭敬敬地上前作揖:“大将军,今日是侯爷有事请您回去一趟。”
谢珩皱了皱眉:“父亲不好好养病,难道也要帮着母亲当说客不成?”
“不是不是。”老管家连连摆手,“侯爷今日是有公事要跟将军说。还请将军随老奴回去一趟吧。”
“公事?“谢珩半信半疑,还是骑上马回去了。
永康侯谢寅躺在床上,刚刚喝完药,还在咳嗽。眼看就要立春了,他身上盖的棉被反倒还加了一床。
谢珩对父亲与母亲的感情不同。他自小顽劣,父亲带他习武,后来又给他找了上官逸当师父。虽然严厉,但是从不像母亲那般唠叨和管束,尽量还是顺着他的性子。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的话他能听得进去,除了陛下和上官逸,也就只有谢寅了。
看着父亲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谢珩多少有些心软,默默地坐在床沿帮他捶了捶背。
“父亲,今日您找我回来有何事?”
谢寅靠着软枕坐了起来,挥挥手示意丫鬟给他搬来一个圆凳坐在床边。
“珩儿,准备何时离京啊?”
“今日已向陛下禀报过,萧军在边境似乎又有异动,过几日立春后就要领军开拔了。”
谢寅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听说,你还在查沈如松的事?他已被贬职外放了,你何必还在这上头浪费时间?”
谢珩疑惑地抬头:“父亲今日是为了沈如松的案子?”
“珩儿,他滥用醉心曼陀罗,已受到惩处。你的战场在北境,再过一两年便可封侯拜相。沈如松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父亲难道不知他背后是谁吗?”谢珩打断了谢寅,“他犯下如此大罪,竟被轻判。他背后之人想要做什么,父亲想不到吗?将来还会有多少人像云儿一样被害?”
谢寅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她。你既然知道沈如松背后之人,又何必咄咄逼人,给自己找麻烦?连陛下都放过了沈如松,你还想螳臂当车吗?”
谢珩抬起头,眸底浮起寒冰:“只要他们继续作恶,我就不会放过他们。更何况,他们给云儿下毒,和师父当年的死也有关系。父亲还要劝我算了吗?”
“这种捕风捉影之事,你从何得知?”谢寅双手捏紧被角,猛地眯起了眼睛。
“上官老大人临死前一晚跟沈秀莲吵架,便提到了此事。云儿本来就快解毒了,沈如松偏偏在这个时候亲手杀了她。他们在怕什么?”
谢珩双目赤红,射出滔天的怒意:“我绝不会原谅害死她的凶手。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谢寅双肩一颤,拍了拍他的手臂:“珩儿,可她已经不在了。你要为活着的人多想想。就算你要对付沈如松,也不急于一时。等你将来一品绯袍立于朝堂,何需把他放在眼里?谢家只有你这一棵独苗,你也要为我和你母亲考虑吧。”
“父亲,莫不是有人给您传话了吧?”谢珩犀利的目光扫过来,“他们如此急不可耐,是因为我抓住他们的痛脚了吗?”
“珩儿!”谢寅急得咳嗽了几声,一只手把床沿的木板拍得啪啪作响。
“此事莫要儿戏。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到时候莫说你不能为她报仇,恐怕连永康侯府都要万劫不复。你马上要回北境,沈如松的事,就此罢手!”
谢寅很少用这么不容置喙的口吻给他下令。谢珩皱着眉打量他,坐在床沿帮他捋了捋胸口,语气放缓了几分。
“父亲,此事我会从长计议。沈如松过几日便要离京,我最近也无暇顾及他。只要他不再害人,我暂且不会动他。”
谢寅喝了口热茶,叹气道:“我知道你重情重义,过不了心里的坎。可你如今身居高位,责任重大,永康侯府的将来系于你一身。你一定要以大局为重,莫要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谢珩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父亲安心养病。我这趟回北境,再帮您找些药方。”
谢寅的脸色放松下来,摆了摆手:“有吴太医在,无需担心。这个老毛病,也就这样了。”
“我记得父亲是那年随先帝御驾亲征受伤后才得上这个病的吧?怎么这些年也不见好转?”谢珩若有所思。
谢寅看了他一眼:“那年我是先帝的殿前司指挥使,在大尖山替他挡了一箭,正中胸口,伤了肺部,便落下了咳疾。若非如此,先帝和陛下怎会对我们谢家高看几分?”
“大尖山?”谢珩掀了掀眼皮,不经意地问:“可是缉拿宁王那次?我听周放说过,他当时还只是您手下的一员偏将。那年天寒地冻,许是您的伤口又浸了寒气。这趟我回去路过定州,给您找些老山参,说不定有用。”
谢寅笑了笑:“我知道你孝顺。这些年你寄回来多少山参鹿茸 ,吃都吃不过来。你要是真想让我和你母亲安心,这趟离京前最好能带个女人在身边。”
谢珩眼神一暗,警觉地问:“又是母亲的意思?”
“别怪你母亲。你转眼就二十四了,我知道你放不下惜云,可你总要给谢家留下血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你们又相中了哪家小姐?”
谢寅摇摇头:“我知道你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娶。你选个合心意的女人,不论身份贵贱,只要能给谢家诞下一儿半女,你母亲也不会再逼你。”
“母亲亲口答应的?”谢珩冷嗤一声,“她现在倒是不挑了。当初为何对云儿百般逼迫?若是她还好好活着,说不定现在孩子都有了。”
“这都是造化弄人,你跟她有缘无份。珩儿,你成亲前不是最喜欢柳卿吗?我看她对你痴心一片,不计名分,也知分寸。你若带上她,你母亲也不会反对的。”
谢珩猛地站起身,眸中瞬间结了冰:“柳卿真是好手腕啊,居然连父亲都说动了。我看不如把她留在京中伺候你们,岂不是更顺心?”
他冷冷地扔下一句话:“父亲好生养病。过几天大军拔营,事务繁忙,未必有时间回府跟你们道别。我这就去看看母亲,今日就算是我正式辞行吧。”
谢寅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和无力感,肺中一股寒意,又猛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