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的农民赤卫队,到达排埠后,已是下午三点,凌泉带着三十二个泥脚汉子赶过来,加上大围山战后愿意参加革命的俘虏兵,一下子达到两百多人。
剪秋马上召开一个小会议,剪秋说:“队伍扩大了,但问题也来了。一个是队伍的建制问题,一个是队伍的经费问题,我们不得不郑重考虑。瞿麦同志,你在赤芍同志身边工作了几个月,耳濡目染,先谈谈你的看法。”
我二伯父瞿麦沉思了半分钟,才说:“关于建制的问题,我个人提议,凌泉同志出任赤卫队的副队长,由凌泉同志挑选两个排长,交集体表决。但是,政治上必须合格,是首要条件。”
凌泉说:“瞿麦连长,恕我,孤闻寡陋,什么叫作政治上合格?”
瞿麦说:“第一,从心底里,必须坚持为天下穷苦百姓翻身得解放的想法,那就是说,要把共产主义事业,作为自己的终生奋斗目标。第二,必须坚守三大纪律,六项注意的制度。”
“三大纪律,六项注意?”这个新的纪律制度,连剪秋还是第一次听说。剪秋说:“瞿麦,你把三大纪律,六项注意,给我们讲一讲咯。”
“三大纪律是,第一,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拿工人农民一点东西;第三,打土豪要归公。六项注意,第一,借门板睡觉要上好;第二,睡完觉后,铺草要捆好;第三,说话要和气;第四,买卖要公平;第五,借东西要还;第六,损坏东西要赔偿。”
“这个三大纪律,六项注意,依我看,是新的人民军队与军阀队伍的根本区别。”剪秋说:“瞿麦,赤芍先生处理那些自愿参加革命的俘虏兵,有什么好的经验?”
“国民党的兵,肯定沾染了不少不良的习气,或许动机不纯,一心只想当官发财;或许打骂士兵,军阀作风;或在老百姓面前,只晓得强抢强夺,作威作福。”瞿麦说:“第一,我们对这些人,集中开一个会,向他们讲清楚,我们的工农红军,是有三大纪律,六项注意的制度的。第二,把他们分编到各个排,用我们的优良作风,优秀品格,言传身教,感化他们。”
散会后,剪秋问:“瞿麦,我问你一个事,原来春元中学教书的党参,怎么没有消息?”
瞿麦说:“他在隐蔽战线工作。”
“哦,我晓得了。”剪秋晓得保密纪律,再不多问。
部队到达莲花县的三板桥,菖蒲派远志向剪秋报告:“菖蒲率领的小分队,过了攸县,正在茶陵通往莲花的道路上。”
剪秋问:“小分队的兄弟,没有什么伤亡情况吗?”
远志颇为沉重地说:“渡过湘江时,有一名战士,中了敌人一枪,子弹头依然留在肩胛骨上,没取出来。”
凌泉说:“队长,看样子,我们进入苏区后,马上面临各种各样的战斗,组建医疗队,也是当务之急。我那边,有个兄弟,祖上三代人,都是行医的,略微晓得一点医疗知识。问题是,医疗队,谁来为头?”
剪秋对川柏说:“你去把杜鹃喊过来。”
杜鹃一到,开口便问:“队长,你有何指示?”
剪秋说:“杜鹃,我现在任命你为赤卫队医疗班的班长。”
杜鹃惊叫一声,说:“哎呀,我没读过书,医疗知识,更是擀面棍吹火,一窍不通呢。”
“哪个人,都没有生而知之,只有学而知之。”剪秋说:“男人都要上战场,你一个女孩子,只要有医者的仁心,还有什么东西学不会?”
瞿麦说:“杜鹃,我们红军的队伍里,有一名大领导,他叫京墨。他参加革命之前,是雅礼大学医学部的主任,你虚心向他学习,请教。”
杜鹃向瞿麦,投入幽幽的一瞥。这一瞥,只有瞿麦读得懂。
负责警戒的川柏,跑过来报告:“赤芍和京墨两位红军领导,前来迎接我们。”
战士们听到红军的大领导来了,立刻欢呼起来。剪秋说:“车前,马上集合我们的队伍,接受赤芍同志的检阅。”
高高大大的赤芍,穿着一件旧袄子,梳着大分头,头发显得点枯黄。右手夹着一支喇叭筒烟,见到剪秋,赤芍操一口浓重潭州话,笑呵呵地说:“剪秋兄,欢迎你率领的赤卫队,加入红军队伍!”
剪秋说:“赤芍先生,我们的农民赤卫队,找到了红军队伍,就像飘泊在远乡的游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呢。”
剪秋和赤芍握过手后,奔向赤芍身后的京墨。京墨瘦瘦的个子,脸色蜡黄,戴着一副黑框边的眼镜。
京墨表情有点冷漠,他的手,似若无骨,剪秋感觉到一丝寒气。剪秋心里想,这个京墨,似乎像个落榜的穷书生。
赤芍说:“剪秋兄,今年上半年,我来考察湖南农民运动,专门到过你们西阳塅,我还在一个叫二外婆的老哥家里,蹭过一餐饭呢。”
“哎呀,赤芍先生,你可能不晓得,你身边的瞿麦,是二外婆的亲侄子呢。”
赤芍说:“韩信当年,难酬漂母一饭之恩。瞿麦,瞿麦,你怎么没告诉我?”
瞿麦说:“报告首长,那个时候,我抬着轿子,送春元中学的阿魏先生,去了浏阳县的欧阳先生家,并不晓得这段故事。”
京墨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剪秋找不到借口,与京墨搭讪。赤芍说:“剪秋兄,今夜,我邀你和京墨,秉烛彻夜长谈,畅论天下大势,兄长,你认为呢?”
“赤芍先生,我是求之不得,定当聆听你的真知灼见。”
菖蒲和远志的侦察小分队到了。菖蒲说:“剪秋队长,担架的伤兵,发着高烧,昏迷不醒,急需做手术,当真急死过人呢。”
京墨说:“是病?是伤?”
“枪伤,伤了肩胛骨,子弹头在卡在骨头里。”
京墨说:“抬到前面的村子里,那里有一简单医疗室,我来做这个小手术。问题是,我还缺一个帮手。”
“杜鹃,鹃子,出列!”剪秋说:“你去当助手。”
京墨摘下眼镜,打量着杜鹃,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你是个女战士?”
杜娟胆子足够大,回呛一句:“革命战争,难道让女人走开吗?”
京墨不正面回答,只是说:“跟我走。”
走到前面的村子里,京墨对菖蒲说:“把伤员抬到手术台上。”
手术室太简陋,光线又不好。京墨说:“点上蜡烛。”
京墨打开手术包,不知说给谁听,嘟哝一句:“没有麻醉药。”
京墨喊:“酒精。”
杜鹃对于医疗用品和器械的认知,正好像是:不仅没有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
京墨又喊一声:“酒精!镊子!药棉球!”
杜鹃慌忙抓起一瓶药水,递过去。
“这是什么!这是红药水!”京墨大声吼道:“你是怎么当助手的?一点都不懂!”
杜鹃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我是来拜师学艺的,你吼吼吼,吼什么?我若是晓得,还用你来教训?”
京墨转过头,望着一脸泪水的杜鹃,又吼一声:“不要把泪水,滴在病人的伤口上!你走开!”
杜鹃跟着吼道:“若是走开了,我哪能学到医疗技术?”
京墨忽然露出洁白的牙齿,“嘿嘿嘿”笑了几声:“你这个人,当真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