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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鳄鱼的对白 > 第63章 鸡蛋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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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野的胃是真的很痛。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们回到了沱沱河村。

许星野打了声招呼,没吃晚饭,直接回了酒店,推门进来躺在床上,就再也没动过了。

虽然一整天没吃东西,但她并不觉得饿,她的胃被情绪绑架走了,现在情绪正在拿着鞭子反复抽打她的胃。痛觉早就盖过了其他感受。

她躺在床上,在半梦半醒中感受着房间一点点变暗。

在房间彻底黑下来之前,门锁响了,然后许星野闻到了池斯一的味道。不用睁开眼,她就知道是池斯一回来了。

池斯一打开了发暖光的背景灯,轻轻把从秦柚柚家里打包来的饭菜放在了茶几上,脱掉风衣,走去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的热水,洗干净手,也让自己掌心的温度变暖和一些。

床的一边微微下陷,许星野睁开了眼,对上了池斯一被暖光照亮的面庞,“你回来了。”

“你还好吗?”池斯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胃还在痛吗?”

许星野微微点了点头。

池斯一把手伸进了被子里,隔着衣服,把手搭在了许星野的胃上。

池斯一的手暖暖的,这让许星野有点想哭。

她小时候总是胃痛,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应激带来的情绪性胃痛,姥姥总说是她是吃撑了肚子,每次胃痛姥姥都会坐在她旁边给她揉肚子,揉到她睡着。姥姥的手掌总是暖洋洋的。

“柚子姐做了粥给你。”

“我不爱喝粥。”许星野躲回了被子里。

“我做了鸡蛋羹。”

许星野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

池斯一不是突发奇想要给许星野做鸡蛋羹的,这是她刚拿加了许星野微信以后,从她的朋友圈里看来的。

许星野在半年前有一条朋友圈,拍了姥姥给她做的鸡蛋羹,配文这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包治百病鸡蛋羹。隔了一两个月,又发了一条说想念鸡蛋羹,配图是一个四十度的体温计数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fort food,不难得出结论,许星野的fort food是鸡蛋羹。

池斯一还打电话给自己的心理咨询师朋友,聊了很多跟应激障碍有关的事情。挂电话前,对面说要吃对胃刺激小一些的柔软的口淡的食物,虽然不至于能帮助恢复,但至少不会加重负担。

“加酱油了吗?”

“加了。”

“香油呢?”

“加了。”

对中式烹饪并不熟悉的池斯一来讲,做一碗合许星野心意的鸡蛋羹并不容易。

图片上的鸡蛋羹在圆形的碗里,上面飘着黑色的酱汁和一个透明的油圈。她查了很多资料,又通过朋友问了许星野家乡的厨师。

从黑色的酱汁到底是醋还是酱油,还是它们的混合物,再到香油、芝麻油、麻油这三个到底是不是指代同一个东西。

在伦敦时试做了几次,最终做出了外形上几乎一致的版本。当然,人很难做出自己没吃过的食物。她没吃过,所以没有标准,评判的舌头长在许星野的嘴里。

她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把评判的权力让渡了出来,交给了许星野。

她抬手摸了摸许星野的头,起身走出了房间。再回来的时候,五指张开,捏着一个圆形密封盒,放在床头,掀开盖子,鸡蛋羹的蛋香混合着芝麻油的香味飘进了空气里。

许星野有些虚弱地撑着身体,靠坐了起来,伸手去接池斯一手里的碗。

“别摸……”

在池斯一说完之前,许星野已经被碗沿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条件反射般抽回了手,捏着耳朵。

“你不烫吗?”许星野问。

“盖子不烫,只有碗是烫的。”池斯一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只汤勺,形状完美的金灿灿的鸡蛋羹上,挖了一勺,伸到了许星野嘴边。

在许星野可考的记忆中,她没有被人喂过饭。所以在当池斯一把勺子伸到她嘴边的时候,她表现出来一种异样的僵硬和笨拙。

她低头看了看勺子上的鸡蛋羹,又抬眼看了看池斯一。

“怎么不张嘴?烫吗?”池斯一很困惑,想要收回勺子试一试温度。她担心的其实是她复刻的味道并不是许星野熟悉的和喜欢的。

但下一秒许星野就张开了嘴,笨拙地含住了勺子。

池斯一把勺子倾斜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鸡蛋羹滑进了许星野的嘴里。

池斯一低头挖着第二口鸡蛋羹,等她在抬起头的时候,对上了许星野噙满泪水的眼睛。池斯一放下勺子,抬手摸了摸许星野的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许星野把头埋在膝盖里,“斯一,你别对我这么好。”

“怎么了?”池斯一笑着问,她的声音温柔极了。

“你这样我会离不开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人受不了别人向我示弱,更受不了别人对我好。”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四目相对。

许星野跳起身,抱住了池斯一的脖子。池斯一连忙伸展胳膊,保护鸡蛋羹不被打翻。

“好啦。”池斯一摸着许星野汗津津的后背。

“你好香。”许星野埋在池斯一脖子里吸了一口,“为什么赶了一天路,你还是香的。”

“鸡蛋羹是你喜欢的味道吗?”

“是。你也是我喜欢的味道。”

“乖,”池斯一摸了摸许星野的头,“先吃饭,等下去洗个澡再休息。”

许星野松开池斯一,坐回床上,拉开衣服,把脸埋进去闻了闻,“你嫌弃我。”

“怎么会?”池斯一挖起一勺鸡蛋羹,伸到了许星野嘴边。

***

去过朱可来以后,许星野几乎是立刻就爱上了沱沱河村。

这里的路上铺着整齐的水泥,坡路平缓,房子精致漂亮,生活惬意。

这里就是田园牧歌式的理想生活的范本,是城市年轻人出逃的目的地。

坐在柚子庄园的开放咖啡空间里喝手冲咖啡的时候,许星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

她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秦柚柚和秦蕾蕾,然后又借着看窗外的风景,看向了一脸严肃在说些什么的池斯一。

这里阳光明媚的生活正在继续,而朱可来,对她们来讲,无疑是场想要赶快忘记的噩梦。

秦蕾蕾跟她说,池斯一之所以放弃朱可来,是因为朱可来地理位置过于偏僻。

许星野想到了去往朱可来的曲折山路。这个村庄本身没有足够多的劳动力作为一个独立的生产单元,而且内部环境过于复杂,监管难度超出想象。之前的项目中断,想必也是因为有同样的顾虑。

几乎没有收尾工作,用“老赖”两个字搪塞了一切,导致整个村庄陷入困境,之前跟他们合作的投资方可气又可恨。

可这又怪得了谁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滥杀无辜的世界里。

纵然我们生活的半径里不会真的有人用具体的武器滥杀无辜。

但“绝望”是比致命的武器更可怕的东西。

“绝望”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瘟疫,不致命,但也不会痊愈,得了就只能等着慢慢死去。

更让许星野“绝望”的是,在朱可来村,她每时每刻都被提醒着自己的女性身份。

“城里来的女娃娃。”

“细胳膊细腿的女娃娃”

“你女娃娃没有力气。”

还有王翰说的那些更难听的话。

“领两个女的来看看,你就以为能拿到投资了。”

“带着两个女娃娃到山上来搞的事情?”

许星野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是个女性,自己是男性审视和欲望的对象,自己无法独立做出任何决定。

这些话或许在池斯一听来也会觉得很不舒服。

池斯一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冒犯到的人,但她确实在王翰把这些轻蔑的话说出口的时候,照着断子绝孙的力度,狠狠地给了他一腿。

“女性是一种处境。”

许星野想起木屋里的两个女孩,她们的眼睛漆黑、明亮,或许她们对这个世界上绝对的美好和绝对的恶都没有具体的想象,她们的精神和身体都被困在了“女娃娃”这三个字里。

在朱可来村,有太多“天经地义”的事情,其中一项就是女孩子要苟活在动物房里。

许星野想要拯救她们,她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城里人,她书包里有两张刮彩票中奖兑的百元大钞,立刻就跑回去拿出来给了她们。

不光是拯救她们,她也想要拯救小齐妈妈。

可是当她走远了,回了歌舞升平、阳光明媚的沱沱河,却又觉得……

朱可来村是不堪拯救了。

整个世界都不堪拯救了。

朱可来村有自己的命运。

而这个世界糟糕透顶。

许星野看向池斯一精致的侧脸,看着她下巴的弧线。

斯一,我好像看见了我自己心中的恶。

斯一,我又看见了一直陪我长大的黑色的影子。

斯一,我好像没有长大,我还是跟原来一样无措。

斯一,谢谢你拥抱我。你的拥抱是我的镇定剂。

斯一,这个世界不堪拯救了,这个世界糟糕透顶。

斯一,你也觉得他们都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