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铮眼梢微扬,目光落到他身后拎铁锤的人身上:“默罕,你是孟则手下第一猛将,怎么不远千里跑到我大夏来,就为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吗?”
“谁是你弟弟!”
晏昭声色俱厉,那默罕却端肃神情,抚胸行了一礼:“三少将军,久违了,我们少可汗说当世堪为他敌手的,你父亲晏大将军是一个,你兄长晏世子是一个,可惜此二人魂归长生天,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晏铮唇角一挑,眼底却殊无笑意:“是吗?他孟则这么看得起我,那本侯也不好叫你空手而还,这样吧,你留下条胳膊,我让你活着回去,如何?”
默罕神色一动,他身后的南蛮将士呵斥:“你一个死瘸子好大的脸,居然敢——”
话没说完铁锤落下,直被砸穿了脑袋,血浆四射!
楚若兰尖叫着捂住眼睛,楚若颜抬手护住她亦蹙起眉。
这南蛮人怎么对自己人下这么毒的手?
只见默罕看也没看手下一眼,收起铁锤恭敬地对着晏铮道:“三少将军,下面人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见谅。”
晏铮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默罕扬声:“众将听令,自废左臂!”
这话一出底下人面面相觑,默罕却已抡起铁锤,对着自己的左胳膊狠狠砸下。
咔!
骨骼碎裂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主帅都已如此,随行的将士再不敢言,只能咬住牙根打折了各自的左臂。
一时间闷哼声此起彼伏。
默罕强忍着剧痛看向晏铮:“三、三少将军……这样您可满意了?”
晏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晏昭:“这不还有一个吗?”
默罕勃然色变,晏昭不可置信般冷笑三声:“好、好、好!你晏三果然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人,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放过!”
晏铮却道:“你不是要回南蛮当驸马吗?本侯可没有南蛮驸马的弟弟。”
晏昭像被踩到了痛脚:“你闭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贪生怕死、背主求荣的吗?你为了荣华富贵的亲娘,连国仇家恨都不顾了,我算是看错你了!当初在函谷关独索桥上,大哥是怎么救你的你还记得吗?!”
“他送你上桥,然后拼死守在桥口!你应该没忘吧?南蛮上百人啊,硬是没一个能越过他分毫!最后是阿木则放了冷箭,射穿绳索,大哥生怕你堕入万丈悬崖才扑过去抓住断绳,也是因此南蛮人才得了空隙,扑上去砍了他二十一刀!”
“整整二十一刀啊,全砍在他后背之上!他们是要他松手,要你跌入万丈悬崖不能去报信!可大哥没有松开过,绳子在手里磨出了血、后背被捅成了血窝他都没有松开过!一直到你过桥、到你安全,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斩断了另一边绳索,彻底为你断了南蛮人的追兵!!”
“可你呢,你回过头吗?你可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满目血泪,到最后苍然大笑,字字悲声。
“晏铮,你没有,你从始至终都只顾逃命,从未回头!!”
楚若颜心头一慌,抬目望去,晏铮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讥讽冷意。
那双漆墨似的眸子里幽深沉冷,如一片死寂荒渊,再看不到半点生息。
“是,我没有。”
他缓缓吐字,合上双眼,似乎又回到了血与火的那日。
漫天火光烧透,大哥拉扯着他出来,一面杀敌一面将那半枚刻字的虎符塞到他怀里。
——晏小铮,去虎牢关报信,函谷关已失,虎牢关不可再丢!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得活下去!
——往前跑,别回头!
于是他听了兄长的话,拼了命地往前跑。
直到上了独索桥,直到桥身摇晃差点摔下万丈悬崖,又直到有人拽住绳索让他得以前行……
他都始终没有回过头。
“哈、哈哈哈哈!”晏昭凄凉带血的笑声放肆响起,他望着这个兄长,终于说出了那句诛心之语,“晏铮,你不配做他的弟弟。”
咔得一声。
晏铮轮椅上的扶手被生生掰断。
他被断刺残木扎了满手的血,可未觉疼痛,反而攥紧手指,让断刺残木扎得更深。
似乎唯有这般,才可减轻心中的痛……
“够了!!”
忽然间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女子突然上前,挡在了他前面。
“晏六公子,恕我不客气地问一句,你在这儿义愤填膺地指责你三哥,那你当时又在做什么?”
晏昭红着眼道:“我当时在城下阻敌,相隔太远有心无力——”
“那便是了!你也未能施以援手,何故全怪在你三哥头上?何况世子拼死送你三哥出去,是为了让他报信,为了让虎牢关不再重蹈覆辙,不再沦入敌寇之手!”
“你以为你三哥不想救人吗?你以为他愿意踩着自己兄长用血铺出来的路,逃出去做一个人人指责的懦夫吗?那是局势逼人,是不得不为,你知道他为了回虎牢关做了什么吗?他这双腿是他自己亲手打断的!”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要何等心狠才能敲断自己的腿骨?
更遑论这二关之间相隔甚远,他又是怎样一步步爬回去的?
晏昭愣了一下,随后看见那个女子神色悲悯,轻声说道:“晏六公子,有时候,求死容易,苟活才难。”
四下沉寂。
连池塘里的蛙鸣也没了声音。
晏昭看着他那双断掉的腿,似想起当初京城,那个武能盖顶的晏三公子,眼里恍惚片刻,痛苦呢喃:“可大哥死了……”
“不止大哥,爹爹、娘亲,还有二哥五哥都死了。”
少年说这话时满目空洞,楚若兰只觉心头闷得慌,想开口劝他,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晏铮终于出声:“你回来,晏家之主的位置,给你。”
一语惊人。
这晏家少主的位置如今多少人垂涎不得,旁得不说,就连二房三房都争得头破血流。
可如今他轻飘飘一句,竟是要拱手送人?
晏昭再愣,神色出现两分动摇。
默罕连忙道:“驸马爷,您还记得孟姬公主吗?她为了让您回来,泄露军情私盗令符,少可汗说了,倘若追不回您,就要以军法杀她!您真的忍心吗?”
脑海中浮起那个叫他晏昭哥哥的少女,虽是南蛮人,却和她哥哥完全不一样。
单纯如白纸,从澜沧江里将他捞出来,悉心照顾,甚至为了救他谎称已经和他圆房。
这次他能逃出来,也全亏了她……
晏昭面上露出挣扎之色,良久沉声:“我不能害了她!”
孟则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他亲眼见过他一时兴起,就割了美姬喉咙,去饮她的血为酒助兴……
他绝不能让孟姬也变成这样!
晏铮眼底划过一丝嘲讽:“你想好了?”
“想好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要先救孟姬,再回到大夏,堂堂正正地为父兄报仇,绝不会像你一般认贼作母,败坏我晏家名声!”
楚若颜嘴角一抽,这晏小六怎么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这般单纯?
可不等她开口,晏铮已道:“好!影子,放他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