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
寒风瑟瑟,树梢的枝桠覆满了白雪,冷得人直打颤。
荣国侯府。
婢女、小厮有条不紊地各自动作着,没有人敢抬头看向庭院中间跪着的女子。
下人们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已是口齿颤颤,何况跪着的单衣女子,眉梢已然被冰雪冰冻起来。
唇色直发青。
女子衣着卑贱,无有头饰,赫然是一个婢女。
“……大夫人,奴婢知错了……”
等犯罪婢女彻底撑不住倒在寒冰地面上,众人才惊呼,禀告正院大房夫人后才拖着婢女下去。
不需大夫看,有经验的老婆子直言活不久矣。
大夫人让嬷嬷将人发卖了去。
两个时辰后,荣国侯府重新归于平静。
经此一役,其他想要爬上世子爷床的人算是死绝了这条心。
大夫人李氏的屋内。
一等丫鬟点翠匆匆进门来,走至李氏耳边说了些什么,李氏喝了口热茶,叹惋片刻后道,
“……既如此,就让她如愿罢。”
芝芝是她嫡长子贺瑄的一等贴身婢女。
性格软弱却细心,伺候贺瑄的一应事务向来得心应手。
不仅贺瑄满意,李氏也是满意极了。
她对芝芝有应,若是芝芝娘家对她有了嫁娶之意,就可出府。
这是李氏对芝芝的承诺,同样也是不愿芝芝给贺瑄做妾。
她们荣国侯府家世显赫,就是妾也不要这卑贱的婢女。
李氏将贺瑄另一个贴身婢女发卖后,格外敲打了世子爷府里的下人一番。
果不其然,其中颜色最盛的芝芝马不停蹄来效忠,道有了婚约。
既然芝芝识趣,李氏自然手宽。
她给芝芝安排了百两与一个小铺面当做陪嫁,只等芝芝脱籍出府。
点翠道,喏。
她与看守李氏的嬷嬷说明来意,便取了银钱、铺面房契与消奴籍的事物装点起来,转身去了东面的宣鹤堂。
这会世子爷不在,点翠很快就将东西交给了一个被吓得胆颤的倾城美人。
芝芝不过十六,容颜已是渐渐长成绝色。
点翠望着她惊惧非凡的瞳孔,叹息一声道,
“你莫要害怕,大夫人心善,特意命我给你送来出嫁的陪嫁。”
她伸手摸了摸芝芝的脸颊,简单缀了个银钗,未点胭脂的脸蛋就好似天上的柔团白雪,绵软细腻。
芝芝一一接过,翠鸟般的歌喉细细谢道,
“多谢点翠姐姐的指点。”
点翠安抚她几息后道,
“你且先伺候世子爷两日,待大夫人寻了人来接替你,便可离开侯府了。”
脱籍不易,得要侯府派人与芝芝一齐去官府办理才可。
因此李氏给出这些奖赏是吊在芝芝头顶的萝卜,只有出府那日才算是她的。
李氏快刀斩乱麻处理了贺瑄的一个贴身婢女,另一个不日也要走。
一下空出两个位置,这会李氏还要细细寻过之后才好安排。
等心软的点翠走后,芝芝才抚了抚额头的汗。
她将东西塞进细软里。
这是原身临死前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说来可笑,原身是被吓死的。
男主贺瑄是荣国侯府的世子,祖父与先帝共打江山,封了荣国侯。荣国侯死后他父亲承了爵位,娶了当今皇帝的母族表妹,换言之与皇帝算是连襟。
荣国侯有两个弟弟,皆是庶出,本事平平但对荣国侯一家言听计从。三个姊妹都嫁给了京城其他世家大族,因此荣国侯府在京城端的是声名显赫。
去岁贺瑄行了冠礼,在皇帝面前领了大理寺少卿的职位,掌管刑狱案件审理,常常忙到很晚才下值。
李氏见儿子行事冷厉,有意想给他安排一个妾室,好软一软他的作风。
结果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到贺瑄府中,众人心思浮动,有了算计。
芝芝有三个同事,皆是一等婢女,其中一个被发卖出去的正是前晚大胆至极趁贺瑄沐浴时闯入内,遭到贺瑄直踹,被拎到李氏面前嗟磨的女子。
因这事一出,原身飞快联系父母,安排了婚事后趁乱与李氏表忠心。
等入夜了回屋休息时吓得关紧门窗,却忽略了燃烧的炭火,惊惧之余中毒死了。
死前她都还在做噩梦。
梦见自己被一卷席子抛去了乱葬岗。
冬天的雪十足深,足以将普通百姓冻僵。
原身父母贫困潦倒,五两银子卖她进了荣国侯府,靠着这笔钱在京城立了足。
总算有点良心,知晓原身处境后连忙相看了一家憨厚的人家,只等原身出府。
可惜,这些原身都看不到了。
芝芝去小厨房给贺瑄热好水,一直等到子时(十一点)才垂首让小厮将浴房的水倒满。
同时熏过香的衣裤仔细挂放在一旁,便于贺瑄取用。
子时过后,贺瑄如常下值。
一身冰寒气息随着沾满白雪与泥点的金线修成的皂靴一同踏进了温柔如春的屋内。
贺瑄皮囊极为俊美,头戴冠玉,一袭青衫,腰间系着佩玉,如青松般笔直挺立,只是蹙紧的眉心显示着他的坏心情。
今日当值的是芝芝与同事松儿。
松儿正弯腰给里屋熏安神香,这是李氏要求的。
芝芝便上前替贺瑄脱下披裘,给他宽衣解带。
贺瑄回府头一件事便是沐浴,他常在外面奔波,味道并不好闻。
芝芝身量矮,与贺瑄解衣时还有些磕磕绊绊,瞅见贺瑄垂眸的眼神,她咬唇抬头,轻声且惊恐地让贺瑄弯腰。
“世子爷,奴够不到您的肩膀。”
她语气怜怜,神色更是霎那涌出一股潋滟波光,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贺瑄这才想起,先前伺候他的婢女被他踹出门了。
他身量高,低头也只能瞧见这名叫芝芝的婢女一截嫩白的圆润饱满额头与小巧的琼鼻。
瞧着漂亮极了。
贺瑄眼眸怪异一瞬,以往他怎的没发现芝芝有这般好颜色。
但因爬床一事,这些个婢女连把眼神放在他身上都觉得失措害怕。
贺瑄松了松肩膀,自行脱下,随即挥退屋内的婢女,
“不用,我自己来。”
芝芝与松儿明白之后没她们的事了,便回房歇息。
一等婢女都有各自的单间。
且贺瑄处人员稀少,清静,又不用婢女在外间打地铺,是一个极好的差事。
原身也是阴差阳错才进来的。
松儿与柏儿是家生子,同芝芝一样对贺瑄不敢生妄念,因此几人关系还算不错。
翌日一大早。
宣鹤堂内传来赫赫作响的挥剑声。
芝芝静坐了会,听见练了一个时辰的贺瑄微喘着气吩咐小厮给他倒水沐浴。
待吃过早饭,他便要去点卯。
如此过了两日。
本该是芝芝出府的日子,可李氏却迟迟不言。
傍晚,点翠来找了她,说大夫人还未寻到适合的婢女,让芝芝待开春再做打算。
“大夫人说你忠心耿耿,细心伺候世子爷,这是赏你的。”
额外的收入芝芝自然不会推拒。
芝芝应下,接过了点翠手里的金叶子。
李氏见点翠回来,随口问了几句便不再关心芝芝。她现在愁的并非爬床,而是更大的一件事。
贺瑄已然二十有一,但丝毫没有想要娶妻之意。
十八那年,她本来给贺瑄安排了一个八品小官之女当妾室,可转眼便被贺瑄送了回去。
后续几次,皆被拒绝。
李氏想起贺瑄儿时的事,愁眉苦脸道,
“他这是恨我了!”
恨她拆散了一对鸳鸯,让病弱的表妹嫁给吏部尚书儿子,导致表妹丧夫丧子。
现在陈沁的丈夫因疾病暴毙,腹中胎儿流了,成了京城有名的年轻寡妇。
而下人好几次都看见贺瑄为尚书府的事奔波,特别是前段时间尚书府出了采花贼,贺瑄更是举令全城戒严,事后被言官逮住好一通弹劾。
幸好贺瑄有皇帝撑腰,此事才轻轻揭过。
她嘴里发苦。
若早知如此,她何必拆散贺瑄与陈沁呢?
陈沁父母早亡,幼年寄住在荣国侯府,长相不俗但身子娇弱,李氏是很看不上。
但现在贺瑄与陈沁的逸闻闹的沸沸扬扬,李氏气闷,恨不得回到当年将陈沁纳入贺瑄的房里,好好当个妾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