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衡趁着夜色辞别了众人,这之后他也没有前往别的地方,而是直接一路南下。
目前,他在江湖上名气不显,没多少人识得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自在。偶尔遇到几个自找麻烦的人,凭他的武艺,解决这些麻烦还绰绰有余。身上没有负累,他的心情竟是少见的放松。
现下,冬日已逝,春日来临,越往南越暖和,闲来垂钓碧溪上,整个人都颇为逍遥。
他没有专挑名胜古迹的去处游玩,他轮回转世的次数太多了,这类地方充斥着满满的旧日回忆,实在没意思。
他看的是道边随处可见的景,他听的是民女随口哼唱的谣。这种明明最平凡不过的场景,才是距离他最遥远、最遥不可及的。
他如今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说完了乔衡,再说说金国中都的赵王府。
完颜洪烈此人能以金章宗第六子的身份,一步越过上面的诸位兄长,手握军政大权,掌握金宋两国武林命脉,他靠得绝不仅是他母妃李师儿之势。不提他人品如何,只论能力的话,他为人精明强干,野心勃勃,眼光超前,在一心吞并宋国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蒙古的威胁,着手分化蒙古。虽然在爱情上容易犯糊涂,但总的来说,他这个人无论是情商还是智商,都算得上一流了。
当他发现乔衡和包惜弱一同消失不见后,没用多久就理清了思路,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完颜洪烈手段卑劣,但他对包惜弱的爱意却是货真价实的,在得知包惜弱逃离了王府后,他差点发狂,然后迅速冷静下来,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包惜弱。
包惜弱在嫁给杨铁心之前不过是一教书先生的女儿,在被完颜洪烈掳到王府后,她又被深养在王府后院整整十八年,事到如今,她就算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就算她有丘处机的帮助又能怎样,不是他瞧不起丘处机,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丘处机其人,武艺高强不假,但他这人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一身武艺了,在完颜洪烈眼里,动脑子的活计真的不适合这个常年生活在终南山的牛鼻子老道。
所以,完颜洪烈在一开始就认为再次抓到包惜弱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如果不急着抓她,只是寻到她的踪迹,得知她的去向的话,估计也就一两天的事情。
然而事实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别说是抓到她了,他连她的行踪都完全没有消息,除了得知杨铁心未死,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包惜弱一介弱女子根本没这个本事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周全,那杨铁心也没这个能耐。完颜洪烈一想,就知道了这事情是谁在后面进行扫尾。
除了康儿,还有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乔衡在终南山上一住八年,在马钰和丘处机的阻拦下,他和完颜洪烈完全没机会相见。但他们这几年间还是有通信的,不管如何,完颜洪烈是真心把他当世子看待的,在完颜洪烈眼里,乔衡去终南山不过是为了习武,日后还是要回来继承王府的,那他身为王府继承人该会的功课,该有的能耐就一样也不能落下。
两人通信的频率非常快,反正写信的这两人一人是王爷,一人是小王爷,王府中有的是人愿意为他们跑腿。他们写给对方的信件往往厚成一沓,如果有人有能耐劫掠了两人的信件拆开一看,就会发现这信上写满当朝军政各类要事的点评分析,若无一定功底,说不定会直接看花了眼。一个真心实意的教,一个装模作样的学,这两人写信写得那叫一个热闹。丘处机见这两人不见面都能相处得这么好,就更不愿意让他们见面了。
完颜洪烈在明白过来乔衡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后,若不是他想起此时房间里还有外人,不能失态,他几乎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对你这么好,全心全意的培养你,整个王府都愿意交给你,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你怎么就……怎么能……”完颜洪烈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心酸,满腹委屈愤怒无处可说。
他狠狠地一挥手,一个前朝留下来的三彩花瓶掉在了地面上,摔个粉碎。
跪在地面上的人抖了一下身子,头贴着地面不敢抬起来。
完颜洪烈大喘了一口气,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人,命令道:“先别找王妃了,凭你们是找不到的。先找世子!把康儿给我抓回来!”他明白,如果不把康儿抓回来,他大概是别想知道包惜弱去哪了。
“属下领命!”
完颜洪烈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
就在那人即将离开时,完颜洪烈想起一事,有些疲惫地补充了一句:“别伤到他。”
那人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回道:“是!”
在完颜洪烈的命令下,乔衡的悠哉日子没过上多久,就一去不复返。
他知道完颜洪烈早晚要下令找他和包惜弱,但他没想到完颜洪烈这么快就摸到了他的去向,他本以为至少能再拖个十天半月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暴露了踪迹,居然惹得完颜洪烈的人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他虽然是处处谨慎,步步小心,一路隐姓埋名,究竟哪里出了纰漏?不解之下,他也没去多想,他这一路上,去了不知多少处地方,沿途见了那么多人,真被完颜洪烈抓住了痕迹,也不是特别难以想象。
再说,他都已习惯面临这种突发情况了。上天从不曾眷顾于他,一向是他怕什么来什么,赌什么输什么。再倒霉的事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主角打个哈欠,都能在机缘巧合下让他的百般筹谋毁于一旦。
说来说去,还是他小觑了完颜洪烈此人。
他拍了拍风尘仆仆的衣裳下摆,看了看太阳推断了一下时辰,一甩马鞭,向着西边奔去。
他之前带着包惜弱这一逃,估计已经把完颜洪烈得罪死了。
虽然原著中的完颜洪烈,不管包惜弱如何,待杨康都一如往昔,但这前提是杨康自一开始就没认下杨铁心。书本上的东西总是与现实有所差距的。他可不敢打赌,现在的完颜洪烈还会如原著中的他那样对待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回王府。
当初马钰答应自己,等比武后他就将《先天功》传给自己。
《先天功》讲究的是性命双/修,神形兼修。何为“性”?精神、思想、性格等等等等。何为“命”?身体、生命、能量,甚至是……命运(注1)。
轮回转世中,他搜集了不少功法秘籍,虽然对他目前的情况功用寥寥,但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完颜洪烈对自己好也罢,歹也罢,他是都不准备再回去了。
一连几日,乔衡都未曾好好休息。他自认武艺不俗,但双拳难敌四腿,完颜洪烈手下能将无数,随意来个车轮战不断骚扰自己,凭他的身体素质就支撑不了多久。
他难得后悔一次,当初就不该那么容易的让杨铁心带着包惜弱走了。
真是好极了!十八年前弃他不顾,十八年后累得他落得个这么下场,这哪是什么父子,说是仇人他也信!乔衡满是嘲讽的想道,心中的阴郁几乎要满溢而出。
时值夜晚,太湖畔——
一艘艘船在湖水上停着,其间一艘大船上正坐着一身着熟罗长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的年轻人,此人正是归云庄少庄主陆冠英。当然,船舱里坐着不止他一人,太湖上有名望的寨主在今夜齐聚一堂。
“回禀少庄主,段指挥使再过一个时辰就到。”
有人奇道:“他不是要迎接金国钦使吗,早该到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先前那人面露不屑:“他借着迎接金国钦使一路搜刮民脂民膏,到处敛财,光金银之物就装了二十台,这不就耽误了时辰。”
陆冠英气定神闲的听他说完,然后说:“这些不义之财既从太湖上过,就是与我等有缘,就全留下来吧。其中一半散与周边民众,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一群人纷纷称是。
当此时,郭靖与黄蓉正隐在暗处。
郭靖与黄蓉白日里与陆老庄主结识,被邀请入庄,因此也与陆冠英结识。
郭靖听到这陆冠英这番话语,暗道:“陆兄弟好大的气魄。”
陆冠英最后吩咐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
但他看到之前汇报的那人面露犹豫,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他又顺口问了一句:“张大哥,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大哥说:“我还探听到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段指挥使和那金国钦使似乎在找人。”
陆冠英来了兴致:“他们在找什么人?”
张大哥纳闷道:“似乎在找完颜洪烈的儿子。”
陆冠英带着笑意问:“怎么,难道他们把自家的小王爷弄丢了不成?如此也好,诸位寨主多上上心,他们抓不到,若是由我们抓到那小王爷也不错。”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他又好好的嘱咐了一番,今夜的行动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一个时辰后,段指挥使与金国钦使在太湖上碰上了头。
那金国钦使见了段指挥使,也没多加寒暄,而是直接问道:“可抓到小王爷了?”
段指挥使矜持地一笑,不言不语。
金国钦使见了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今晚他是能从段指挥使这里得到一个好消息了。他在心底暗暗唾弃段指挥使在这拿乔,嘴上却是夸道:“段指挥使劳苦功高啊!”
段指挥使哈哈一笑,道:“钦使在此等候便是,小王爷现在大概还在洗漱,不知好了没,我这就让人把小王爷‘请’过来。”
他拍了拍手,一个侍卫向他行了个礼,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向着船舱上的另一处地方去。
金国钦使坐着等了一会儿,片刻后,外传来两道走路声。
咯吱一声,雕花木门被人推开,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之前出去的那个侍卫,另一人则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文弱的青年,他身上穿着一件看上去像是刚换上去的锦缎衣物,头发随意地束起,只是……
他双手上居然带着一副粗实的黑铁长锁链。
金国钦使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他伸出手指,打着颤指着段指挥使,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敢?!”
段指挥使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向那个带着铁镣的青年行了个礼,然后又悠哉地坐下,问:“小王爷在船上待得可舒适?”
“你我心知肚明。”乔衡轻轻地说,说是在回话,眼睛却根本没看向问话这人,而是垂眸整理了一下手上这沉重的锁链。一时不查,被人抓住,他如今的待遇就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金国钦使见段指挥使不理会自己,只顾与小王爷搭话,他一拍桌子,一字一顿道:“段!天!德!”
青年虽是手上戴着镣铐,但其神情平静,视锁链于无物。他本没怎么在意房间里坐着的两人,这下听到金国钦使叫出的“段天德”一名,他忽地抬眼,看向那位段指挥使。
段天德没注意到青年正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他正对着金国钦使解释:“钦使别急,在下对王爷的一派忠心苍天可鉴。哎,我本也不想这样的,小王爷武艺高强,又不知与王爷闹了什么脾气,死活不愿回去,可怜王爷一副慈父心肠,在下也是做父亲的人,得知了此事,心里难受得紧。事权从急,只好对小王爷多有得罪,不过只要能把小王爷带回去,王爷见了他也就高兴了,在下做的这一切也就值了。”
金国钦使心底冷哼,这宋人好会说漂亮话。
段天德又说道:“再说了,虽然小王爷闹了个离家出走,但看往日王爷对小王爷疼爱有加的那架势,就知道王爷根本没把这事往心里去。然而王爷位高权重,哪能自降身段主动要求和好,这事自然要由我等为主上分忧。我这番对小王爷多有疏忽得罪,小王爷对我多有不满,王爷也有了由头对我大发雷霆,小王爷见了王爷对他这么维护,父子两人不久和好了吗?来日王爷是罪是罚在下一力承担就是,卑职无怨无悔。”
段天德这随口说了几句,就把对小王爷多有怠慢的自己,生生拗成了为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不二忠臣。直把金国钦使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但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段天德把这些计谋都当着小王爷说出来了,就不怕他来日在王爷面前拆台?
段天德嘴上说的这些当然都是假的,别人不清楚这所谓的小王爷真实身份,他还能不清楚吗?当年王爷前往牛家村掳人一事,他就是参与其中的一员!当初要不是自己机灵,差点就被王爷顺手灭了口。
正因为他清楚这一切的缘由,所以他根本不怕“小王爷”到王爷面前告状,这“小王爷”私自放跑王妃,等他回到了王府,是死是活还两说呢。
这个时候,段天德也注意到乔衡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了,他转过头,状似恭敬地询问:“小王爷有何吩咐?”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乔衡笑了下,缓声道。
也不知怎的,他这一笑,段天德竟是无法移开视线,目光深深陷入那双漆黑如墨、平静无波的眼瞳里,心底猛地一跳,慌了一瞬。
段天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阴沉沉地说:“是啊,小王爷,是我。”
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发出砰的一声,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乔衡的目光轻轻掠过此人,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水磨工夫的尝试突破被人封住的内力。
金国钦使和段天德正要发怒,闯进门来的那人连滚带爬的来到两人面前,大声道:“不好了!我们的船都被水匪包围了!”
段天德阴森森地看着他,说:“我们的船上载有一千多军马,哪家的水匪包围得过来,我想你该是知道谎报急情的后果!”
来人急得满头大汗:“大人,小人没有说谎啊!真的都被包围了!”
也就在这人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几声巨响,门外还隐隐约约传来惨叫声。
段天德与金国钦使脸色俱是一变。
乔衡却是轻笑出声。
段天德心思极为灵活,心知这人说的都是真的了,紧跟着,他就意识到这次的差事自己是要办砸了,不过这件差事办砸了不要紧,只要能把小王爷带回去,绝对能将功抵罪,一切都好说。
乔衡则在暗自思量着,现在是原著里的哪一出,如果这是原著外的剧情,那他就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是原著中的剧情,那他就需要好好想想能不能借用剧情以求脱身之法了。
段天德这就要抓着乔衡,想要带着他先走一步。
然而变化总比计划快,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段天德面露惶恐,心道要糟。
事实也的确如此,一行人闯入房间,当先一人正是归云庄陆冠英。乔衡见他手持利剑,英姿勃发,通身气度斐然,就知道这人在江湖上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这一行人身上气息凌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但看他们如常的面色,无碍的行动,就知道这血应该都是敌人的,而不是他们自己的。
他们一进来就把屋内众人统统制住,即使是仆役也没放过。反倒是本就被锁链锁住的乔衡,倒是没被他们怎么着。或许在他们看来,他已经被锁住了,构不成大威胁,又也许是在他们眼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时间,他竟成了房间里唯一一个安然无虞的人了。
那金国钦使哪见过这阵势,他的腿已经软了。他色厉内荏地喊:“大……大胆贼子,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金国钦使,你们若……”
陆冠英长相颇为文雅,但他统领一方水匪,心性与能力自然不是吹的。他们既然要劫了这批财,就没打算放金国钦使和段天德回去。
他一挥手,一人上前直接把那金国钦使一剑封喉。
金国钦使摸着自己脖子,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倒了下去。
段天德见势不妙,晓得他们并不是那等坐地起价、漫无目的的水匪,而是实打实来杀人的。他强忍住心中的恐惧,身体的颤抖,使劲想办法。
他见陆冠英看向自己,谁都没料到,段天德居然就这么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侠手下留情!小人是宋国人,是自己人啊!”
他脸上摆出一副坚定忠贞的表情,倒是把陆冠英唬了一下子。陆冠英身边有人上前,附耳道:“这就是段指挥使。”
乔衡发现段天德隐晦地看了自己一眼,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回去,段天德没有再看向他。
陆冠英饶有兴致地问:“自己人?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祸害乡里的自己人?”
段天德慨叹道:“此非小人本意,女真人凶狠残暴,那金国完颜洪烈疑心过重,小人若不以此自污,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如今宋国积弱,小人没有别的什么长处,无法在官场上动摇官家的心思,只能另辟蹊径了。一经多年,小人也算是为完颜洪烈立下汗马功劳,甚至为此名声尽毁,但就算如此,直到如今小人仍被完颜洪烈排斥在外,没能得到什么有利于宋国的紧要消息。就在小人心灰意冷之际,苍天不负苦心人,小人终于抓到了完颜洪烈的把柄!说来也惭愧,小人这几年毫无功绩,又声名毁于一旦,心中急于求成,剑走偏锋,一时糊涂犯下不少错事,这些年来,小人日日悔恨。小人不求别的,只求大侠能饶小人一命,也好让小人为过去的差错弥补一二。小……小人求大侠成全!”
说完,段天德已是痛哭流涕。
陆冠英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把柄?”
“完颜洪烈的弱点正是他的世子!那狗王爷的儿子已被我抓到!”段天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恶意满满地看向乔衡,指着他说,“贼人还不跪下!”
陆冠英一行人都随着他这一指,纷纷看向乔衡。
陆冠英:“他?小王爷?”
段天德猛地点头,手心里掐了一把冷汗。
陆冠英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讶。
其实他们早在进屋时都已注意到了这个青年,他一身锦衣,肤色白皙,面色上稍显病容,身上好似毫无内力,满身的书卷气,他们还以为这是哪个得罪了金国钦使或段指挥使的倒霉书生,谁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就是那金国小王爷。
此时乔衡被众人看着,来回打量着,面上也不慌不乱。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段天德,然后他实在忍不住,朗笑出声,接着恨声道:“好个段指挥使!我本以为你是条狗!却没想到你连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