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以来,我的母亲患上了一种很奇怪的病。
她的思绪好像一直被困在了过去。
尽管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当下的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可过去那些不幸的事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那些过去的事,不受她大脑控制地被她放到了当下。
母亲总是觉得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当下所有的问题。
可她又特别着急,急于把所有问题一下子都处理好。
于是,她就把以前这个家所遭受的不幸,都带到了现在的生活里。
那些本应留在过去的事,在她心里却没有真正过去,而是变成了今天的难题。
母亲把这样的问题从今天带到明天,甚至每一天,不停地积累着。
困扰着每一个当下的时刻,最终让她只能看到一个极度悲观的未来。
其实我都知道,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有些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
今天解决不了,明天解决不了,后天可能还是解决不了。
想要处理好这些问题,也许需要以年为时间单位,甚至可能会耗费一生的时间。
但是在问题还没被解决之前,我们还是应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生活。
然而,我的母亲恰恰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虽说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能够透过表面现象看到本质的能力,从而能够看到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就像我的母亲。
但是,如果不具备这种能力,就很容易变得焦虑,不停地自我消耗。
如果一个人正在抑郁和焦虑当中,并且还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看得特别清楚明白。
但只要感受不到任何的希望和可能性,那就说明其实还是没有看得那么透彻。
最起码,没有透彻到在看清生活的真实面目之后,重新拾起对于生活的那份热爱。
因为这个世界的运行是有一个根本规律的。
那看似对万物都无情、把万物当作草狗一般的天地,虽然看起来不够仁慈。
但是却给了万物极其珍贵的东西,那就是我们本身具有的真实自我。
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始终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充满希望的希望。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本来就是能够把自己从任何艰难困苦中拯救出来的英雄。
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能够深深地热爱生活。
没过几天,我母亲竟然好像不认识我了。
她就那么远远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确定,始终不敢确认眼前的人就是我。
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啊。
前几天我跟她说,我要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她当时默默地记下了。
今天,母亲小心翼翼地问我:“啥时候去医院啊?”
没等我回答,她紧接着又说:“要不行就不去了,去医院得花钱。”
我赶忙说道:“去,都给您安排好了,您跟着我去医院转一圈就行,啥都不用您操心。”
她又接着问道:“那要是检查出大病可咋办啊?”
以前啊,在我心里母亲一直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感觉她无所不能。
但是现在我却发现,她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才成为大人的,她其实也想要做一个小孩子。
所以当我主事的时候,她比一个可爱的孩子还要乖巧。
以前她特别舍不得让我去搬那七八十斤的玉米,可是现在我在跟前的时候,她会指望着我去把十来袋七八十斤的玉米扛到三轮车上。
当我化身成为大人的时候,她就会变成一个可爱的小孩子,乖乖听我的安排。
而当我累了的时候,她又会化身为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大人。
这就是所谓的“反者道之动,弱者 道之用”啊。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极其不称职的儿子。
就在这短短几天里,母亲经历了好多人生的第一次。
第一次使用淋浴洗澡,第一次接触马桶,第一次学会用饮水机,第一次尽情地享用所谓的“大餐”。
母亲需要我紧紧拉着她的手,才敢去坐扶梯,才敢穿过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头。
母亲的世界真的很小很小,有太多太多未曾见过的新鲜事物和场面。
所以哪怕在她心里多装一点点新东西,都会让她感到烦恼不已。
在给母亲夹肉的时候,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颐,我的心里早已是泪流成河。
一个在家里总是口口声声说不吃肉的人,现在因为小腿上的静脉曲张而有些疼痛。
她原本选择吃止疼片,而我不顾她的拒绝,给她买了 上百块钱的进口药。
喝了三顿之后,她告诉我说:“贵还是有贵的好处的。”
母亲会指着路边的盆栽问是不是白菜,也会在我打车或者付钱的时候。
急忙去掏她自己的口袋,想要付钱。
有几个人会因为要去看病而感到开心呢?
我的母亲在出发之前,她怀着极大的热情与期待,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检查结果来让自己的内心获得踏实和安宁。
她甚至还有一份令人觉得有些可笑的担忧,担心如果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岂不是白白花了钱?
不过初步的检查结果是心律不齐和心脏早搏,过完年仍然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好在截止到目前,她的心里也算是落下了半个石头。
我真的不会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没有带着父母、大爸去见识太多的世面,没办法让他们领略世界的繁华绚烂。
只能在他们有所需要的后半生里告诉他们,有孩子可以帮你们撑起一片天。
这片天不会特别大,但足以像一把伞,为你们遮挡风雨,留下一片晴朗的天空。
母亲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病,只能依赖药物维持,再加上自己慢慢地调养。
看着母亲这般受苦遭罪,我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心里满是无奈和痛苦。
人活在世上离不开钱,如今我算是有了些能力,可钱却没办法解决母亲所承受的病痛折磨。
想起父亲,他一辈子都没有享过一天福,就被病痛无情地折磨,早早离开了我们。
现在母亲又是这样的状况,每到夜晚,每当看到母亲难受得翻来覆去的样子。
我常常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妹妹曾经跟我说过,在我流落街头、生活困顿的时候,母亲在山里辛苦地挖药。
攒上大概十天左右的药,然后一个人背着走十几里的路去镇上卖。
她就连 5 元的车费都舍不得花,卖完药后,连一碗饭都舍不得吃。
母亲总是念叨着:“我少花一点,我的娃就不会挨饿。”
冬天只要一下雪,母亲担心我在外面受苦,就能整宿不睡觉坐一晚上。
如今,面对母亲的病痛,我却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都给不了。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