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刺耳的怒骂声,并没有令戟颂的神情发生任何改变。
戟颂退到路旁。
将领带领着人马呼啸而过,妖马的马蹄闪烁着灼人的火光。
戟颂看着那些妖马,在已经模糊的记忆深处,戟颂记得自己曾经也有那样一匹妖马。
她的寿命是所有妖马之中较长的,因此在戟颂无尽的生命之中陪伴了她数不清的年月,那匹妖马会在她满身伤痕的时候为她哭泣,为她包扎伤口——即便她知道她的伤口可以自我疗愈;也会在他被人侮辱的时候义愤填膺……
她跑起来的速度比任何妖马都要快,在她无数个失明的日子里,她都是伏在她的马背上才得以毫发无伤地从追杀之中脱离。
她叫乌鄫。
自乌鄫离开之后,戟颂陆续收到了几封她的信件,之后便没有了她的消息。
戟颂不知道她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也许就像信中所说,她在游历了各处的风景之后,便和一个人喜结连理,安度余生了。
戟颂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了正云之后,乌鄫有没有再回去找过她,但白曳被暗杀而死后的丧事举国轰动,乌鄫不可能不知道白曳已经被人心怀恨意杀死了的事实,但她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乌鄫,或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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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朦胧之际,他虚脱地躺在床上。
唇边和下巴上都粘上了浑浊的液体,嘴里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身旁的人正在熟睡,他手脚被粗糙的绳子牢牢地捆住,在黑暗之中睁着不甘的双眼,就这样睁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干涩的双眼才缓缓闭上。
而身边的人却醒来了,那人翻身压在他身上。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压上他的腹部。
传出一阵剧烈的刺痛!
闵御猛地惊醒!
“这位兄弟,他有伤。”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向四周望去,发现自己唇边和下巴上并没有梦中混浊的液体,而身旁也不是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是那个方才说话的女人。
叶城谌的女儿,叶城韵。
闵御吐出几口血,嘴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尽管身体已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他的眼睛却在本能地、恶狠狠地注视着将他丢进来的那个人,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随时准备冲上去用利齿撕碎他。
将他扔进来的壮汉看到了他的目光,嗤笑一声:“趁着你还能活着的时候就多瞪两眼吧。”
壮汉说完话之后便走了出去,此时闵御才发现自己所在的牢狱里面,还有很多像自己一样带着手铐脚镣的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除了离他不远的这个女人。
她还穿着从他身上扒过去的外衣,一如初见时的蓬头垢面,全然没有女子的矜持,乍一看这坐姿与周边的大汉没什么区别,只是身形要比他们纤瘦许多。
闵御想起方才在梦中听到的那一声女人的声音,似乎便是她的。
看他一脸迷茫的样子,叶城韵提醒道:“还没睡醒?马上就到你了。”
闵御看了看她,他因为伤势过重,身体有些发烫,以至于意识也是不清不楚的。
他之前走在路上晕倒了之后,醒来是在一个院子里,身旁便是这个女子——
那个时候她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从那灵动而敏锐的目光可以看出,她还在思索逃出这里的办法。
她目光一转,看向了闵御,眼中的意外之意转瞬即逝。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闵御,忽地一脚踩在了闵御的胸口上!
闵御一口热血涌了上来,但又硬生生地将其咽了回去,硬是一声也没吭。
叶城韵没想到这长相阴柔的家伙倒是条汉子,看向一旁的死场之主,说道:“这位好汉,您既然特意将死场之主请来,想必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我们二人,何不给他留口气,便于日后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呢。”
男子听闻冷哼一声,将脚从闵御的胸口上拿开。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按照本地的规矩,由死场之主主事,只要你们能赤手空拳赢了死场之中的野兽,我便可以放了你们;第二个就简单得多了……”
家仆端上来一盆由畜牲圈中盛上来的粪,放在了二人面前,男人一脚踩进了盆中,然后将鞋子脱了下来,扔到二人面前的地面上,说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
“只要你们能光着上身,用后背把这一只鞋擦干净,我就放过你们。”
闵御吃力地坐起身来,腹部和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叶城韵看了他一眼,唇角扯起一丝笑意,指了指她身边的闵御说道:“只要他做就可以了对吗?”
“看你们自己的意思。”男子道。
叶城韵不知道他们之间之前有过什么恩怨,但是她是不可能会光着上身去擦鞋的,而看他这副已经快死的样子,要做出那样难看的样子也实属不易,搞不好擦鞋擦到半道就死了:“他已经断了两根肋骨,肯定选不了第二个。”
“那夫人的意思是选后者了?”霸主说道。
“嗯。”叶城韵淡定自若地回答道,回头,察觉到了闵御不明意味的眼神,凑到他耳边说道,“怎的?你要选第二个?”
闵御对叶城韵的决定倒是没什么异议。
只是令他困惑的是,叶城韵口中的称呼。
夫人?
这些蠢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随后,霸主将他们二人放在了死场之内,同样被放进死场的还有叶城韵。
只不过,念在叶城韵是女流之辈,特意将叶城韵安排在了闵御后面——叶城韵感念于他们的“贴心”,要真是体恤她是个女流之辈,不让她来这死场不就完了?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总是要牵扯无辜的女人。
叶城韵虽然出来历练多年,但被关到死场还是头一次。
从铁栅栏封住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死场之上的盛况,死场之上,野兽咆哮,来回晃动的庞大的身形虽然不及那日苏醒的巨兽,但也算个头不小,大小可以赶上一座祠堂了。
一个人被送到了死场之上,手脚之上的束缚被解开之后,便被推到了围栏之中。
野兽咆哮着冲过来,张口瞬间便将那人纳入口中,人在野兽口中痛苦的叫喊声不断,交织着咀嚼过程中发出的骨头脆裂的声音,野兽将口中被嚼得稀碎的血肉咽了下去,连同被磨碎的骨头碴子。
这骇人的景象引得死场周围的观众热血沸腾,但叶城韵所在的牢房却是一片死寂。
还有两三个人就到闵御了,叶城韵看了看他因伤痛而略显憔悴的脸色,问道:“你是来找叶城韵回去的吗?”
“怎的……”闵御侧目看向叶城韵,“你不是说,你不是叶城韵么。”
“我的确不是。”叶城韵一笑,极其自然地否决了他的话,她问这话只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而不是袒露自己的身份,她继续说道,“你既是出来寻人的,总得会一些什么别人不会的把戏不是吗?”
“我又不是耍马戏的。”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断了两根肋骨,你说呢?”
叶城韵皱起眉头,十分认真地看着闵御说道:“那你上去不是死定了吗。”
闵御本来因为重伤发烧,灵台不是十分清明,这下子又要顾及死场之上的情况,又要应付叶城韵那些快要噎死人的话,他强忍着自己想把面前的女人撕碎的冲动,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为了谁才会变成这样的?”
“我。”叶城韵直言不讳地说道。
闵御心头闪过一丝诧异,听这话,他还以为眼前的女人有一丝悔悟之心,如果她真的如那个祭司所说是天鸟,尚且有一丝悔过之意的话,应当会现出原身带他离开此地——这对于天鸟来说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是接下来她的话,令闵御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没关系,你上去之后就到我了,我上去之后肯定死。”叶城韵说道,“有什么不满,等到河的尽头再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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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场之上满地的兵器,是之前的人遗落在这里的。
原本死场是人与人相斗,但听闻之前这死场之内出现过一个不死之身和一个神术巫道之人,那神术巫道之人为了于死场中救出不死之身,将此地十分暴戾地摧毁了。
不过多年后,这地方又重建起来了。
自那以后,死场便改了规矩,无论上场的是妖子还是人子,都一律只和兽斗,且一概不收不死之身。
野兽的嚎叫不断从场上传出,满地鲜血淋漓的残肢,自野兽口中溢出的鲜血混着人肉的渣滓顺着嘴角流淌。被送上去的人子和妖子,痛苦地嘶喊着,在野兽的咀嚼声中逐渐烂掉。有一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捡起脚下的兵器,便被野兽一口吞入了腹中,有些就算是拾起兵器,也最多是软绵无力地在野兽身上砍上一刀,之后便被野兽的爪子一下子拍成了肉泥。
野兽那身形庞大的影子在偌大的死场之上踱步,每踏一步,地面上便会发出一声轰鸣,硕大的爪子踏在满地的兵刃之上,发出铮铮的声响。
无论是人子还是妖子,在面对那样庞大的野兽,都是毫无胜算可言的。
它一边踱步,一边咀嚼着口中的残肢,束缚四肢的铁链在地上摩擦,带动了一些放在地上的刀刃。
闵御没有再和叶城韵斗嘴,一是因为现在身体虚弱,已经没有了什么精力,二是他需要养精蓄锐,为能专心致志地对付那头野兽做准备。
他神情冷峻,眼中隐有寒芒闪烁。
他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