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尚未停稳,程里正便迫不及待地跃下,正欲抬脚奔向屋内去取铜锣,却被邓玥瑶叫住。
邓玥瑶掀开车帘,巧笑嫣然问道:“哎,水生大伯,不知若在端午之前完工,得请多少小工?”
程里正转过身,嗔怪道:“之前在罗工头家时,你为啥不说?也好让他估算人数。”
“我早写在图纸第一页上了,他一看便知。”
见小妹已然走出车厢,邓元皓估摸她还有事未曾交代清楚,于是赶忙扶她下车。
“外头怪冷的,去屋里说。”程里正步履匆匆地走向堂屋。
廖氏闻声,从里屋疾步而出:“怎样?啥时开工?咱家俩小……”
瞧见迈进屋的邓玥瑶等三人,廖氏顿时噤声,忙乐呵呵地搬来凳子,招呼他们坐下,随后自行去了灶屋。
“丫头,这工期是否太过紧迫了些?”
程里正暗自思忖,工期三个多月,那得请多少小工?这丫头莫不是有钱没处使了,如今她家不比往日,五间屋子怎住都够了,村里那些屋子倒塌,来不及修整的,不也照样凑合着住?
邓玥瑶莞尔一笑,不答反问道:“若再往后拖延,我家十四亩地的胡豆搁哪?”
此时,程德贵夫妇和程德兴匆匆赶来,他们上午得知邓玥瑶再次建房一事,皆是惊喜交加。
惊的是,她家那座青砖大瓦房建成刚四个月,这会儿又要盖屋子,且还是三十亩地的大宅子,这可比邻村卢老爷家的宅子大了不止一半。
喜的是,盖如此大一座宅子不得请小工?上次家中两个劳力去她家做工,就挣了好几百文钱,听爹说这次建房工期有数月,请的小工还不少,家中岂不是又有进项了!不,应当是大伙都有进项!
程里正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数十间屋子,端午之前完工,丫头,这小工估摸最少得招六十个。”
说罢,他做了个右手伸出拇、小指,其余三指弯曲的手势,朝邓玥瑶晃了晃。
邓玥瑶见此,抿唇轻笑,六十个小工恰在她预期之内,不曾想程里正一下子为她省了不少工钱。
“这都啥时候了,亏你还笑得出来,你得赶紧拿个主意啊!上午你走后,我就出去打听过了,工钱还是老价钱。”程里正瘪了瘪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好,就请六十个小工,每人每日二十二文钱,十日一结。”
话音刚落,程德贵等三人犹如吃了定心丸,眼眸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端着茶碗进来的廖氏笑开了花,不料手一抖,被倾洒而出的茶水烫得嗷嗷直叫。
邓玥瑶和程里正赶忙上前接过茶碗,大圆跑去灶屋端来两碗茶,分别递给邓元皓和阿斌。
程里正满心欢喜道:“既是如此,那我这就去召集大伙说说这事,今日山里还没干透,明日再让他们上山采白石和砍木材。”
“水生大伯,还是老规矩,那些个偷奸耍滑……”
程里正即刻截断她的话:“哼,这还用你说?”他瞪了邓玥瑶一眼,便去了里屋。
提着铜锣出来的程里正已然跑出院门,邓元皓见此,急忙追上去,拉着他蹲在篱笆墙下耳语几句。
程里正嗤嗤一笑:“放心,即使他们不要工钱,我也不会用他们。”
“嘡嘡嘡……”
转瞬之间,凤鸣村响起了今年的首次锣声,程里正敲着铜锣,一路奔向村口。
不多时,安静了月余的老槐树下再次热闹起来。
正月里,无所事事的村民们如开闸放水一般,一下子蜂拥而出,大伙纷纷朝老槐树下奔去。
此时,老槐树下聚满了人,乌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程里正围得水泄不通,紧随而来的程氏二子奋力将老爹拉出包围圈。
“嘡……”
锣声一停,程里正扯着嗓子喊道:“咳咳!肃静!今日召集大伙前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啥?又有好消息!”
“该不会又是烧炭卖钱吧?”
“是不是又要给大伙发钱啦?”
扫了一圈议论纷纷的众人,程里正便这般那般地给大家讲述了一通。
话音刚落,刚刚安静下来的村口,顿时像一滴水掉进油锅一般,迅速炸开了锅。
老槐树下瞬间沸腾起来,有的迅速掰起了手指头,估算着三个多余能挣多少银钱,反应快的村民们当即冲上前报名。
“我来一个!”
“里正,我也来一个”
“我也要去!”
“嘡……”
“咳咳咳!我再重申一次,人家瑶丫头招的是小工,而不是好吃懒做之人!名额六十人,想报名的都排好队,一个个按顺序来!”
日落时分,程里正终于将人员名单筛选出来,基本选的都是青壮劳力。
并吩咐大家明日辰初之时,全部上山开采白石和砍伐木柴,如有偷懒之人,即刻除名。
晚饭后,浑身黢黑的邓高峰悄然溜出院门,正欲前往深林。
山坡路口处,邓玥瑶笑眯眯地朝老爸招手。
邓高峰见此,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笑意盈满眉眼:“呵呵,闺女,啥事?”
“老爸,这段时间家里要建房子,大哥要送货提货,大姐腿脚不利索,二弟人小力微不顶事,我得管着灶屋里的活,所以,我请求支援。”
“那不是还有阿斌吗?”邓高峰戳了戳看不出颜色的袖口上的破洞。
瞅着老爸满头仿若被火燎过的头发,邓玥瑶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同款表情包,随即嘿嘿一笑:“爸,师兄从明日开始就得去监工。”
邓高峰不假思索地说道:“那不就行了。”
邓玥瑶挽着他的手,嘟嘴撒娇道:“爸,虽说工地那边有师兄盯着,但他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我怕他压不住那百多号人,所以还得请您出马,帮您闺女我镇镇场子。”
邓高峰挠了挠散乱的发髻:“你老爹我……我最近……”
“爸,您的本事我可是亲眼目睹过的,整个大乾朝能背着四五百斤的老虎,走十几里路都不带喘气的,都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邓高峰拂开乱蓬蓬的碎发,抬了抬下巴,示意闺女继续。
邓玥瑶谄媚一笑,高高竖起的大拇指都快贴到老爸额头了,继续溜须拍马道:“就凭您这虎背熊腰的身板往那一站,就算那帮人想耍滑头,也得掂量掂量,不是吗?”
邓高峰几乎瞬间变了脸色,声如洪钟道:“那倒是,量他们也不敢!”
“有啥不敢的?人家胆儿肥着呢!想当初建这瓦房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偷懒的,您闺女家连个掌事的大人都没有,说又说不得,打又打不赢,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躺在那草地睡大觉,结果钱照拿,饭也没少吃。”
邓高峰冷眸一眯,眉心微微动了一下,想到木屋里的宝贝,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眼瞧着老爸面色有所松动,邓玥瑶继而哽咽道:“遇上那些偷拿材料的,咱们几个丫头小子都不敢吭半句声。”
“四个月前,动工的那天,恶婆子一家八九口人跑来闹事,我和大哥吓得屁滚尿流,那会儿,大姐还下不了床,二弟在木屋带小弟,您是不知道,我们几个小屁孩是怎么熬过来的。”
说到此处,邓玥瑶眼眶泛红,鼻子发酸,她起先半真半假,此刻已然泣不成声。
“眼下要盖好几十间屋子,咱家唯一的大人,您又不在旁边盯着,呜呜呜………”
这会儿,饶是邓高峰这个铁汉也慌了神,早已将火炮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啥宝贝也没闺女重要。
“闺女,咱别哭,别哭啊,不就是监工吗?我去便是,这有啥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