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扬州的风
城内的情况比他们预想的稍微好一些,大约有七成的人都活了下来,阮青竹看着,发现活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不由纳罕,这些人体质更差,照理来说更容易被寄生,可李莲花看过后发现,并不是启明石痋或者俞秋彧放过了这些人,而是他们体内根本没有痋虫存在。
施旷虽然是除了李明莺外年纪最大的,可一整天忙前忙后也没歇过,此时正坐在一边捶着腰,听见李莲花的结论,脸上却没有半点惊奇:“因为他们养不活那痋虫。”他放下了手,表情淡淡的,“这痋虫比几十年前的可善良多了,至少死了之后没有毒。”
他嘴上说的是善良二字,眼睛里露出的却却是讥讽和痛恨:“当年在漠北,因为那些普通人连寄生都熬不过死光了,他们这才冲武林人士下手。看来这么多年他们也没闲着,降低了寄生的门槛。”
当年那些人被寄生后痛不欲生,活活将自己地头皮抠破,试图将痋虫抓出来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若是如此痛苦,那一整座城的人被寄生,绝不可能没人发现。
他眉头压地越发的低,还不等再度开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谷正从远处跑来,脸色难看,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了,却被他自己拼命忍住。眼看他跑到跟前了,还不开口,来回打量四周,李莲花心中一沉,猜到他嗓子眼里要钻出来的,大约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果然,凌谷脸色铁青开口道:“府衙里空无一人,我看过了,重要文书都已经被带走了,屋子里都落灰了。”
一时间,众人失语,李莲花越过凌谷,看向外头的惨况,一个又一个问题浮上心头。那些官员是投靠了西域魔门,还是……朝廷默许了这一切?这整座城的人,乃至整个关外的人,都是弃子么?那些人离开之前可曾预见过这样的场景?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右手已经紧紧握住腰侧的美人骨,剑柄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剑身轻颤,发出嗡鸣,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情。李莲花松开了眉头,眼中的迷茫也一扫而空。
是了,他是一个剑客,不论是西域魔门,还是大熙朝廷,有不平事,他自一剑斩之。只不过……
李莲花捻了捻手指,之前他对燕道寒说李牧即将回京,这只是他的推测,可眼下的情形,这个猜测成真的可能性,已经有了七八分,只是不知道李牧对西域魔门对关外乃至各地的侵蚀是否知情。
他这边想着,阮青竹见他久久不语,凑过来挨着他:“怎么了,在想什么?”他以为李莲花是为了那些逃跑的官员生气。他听见时也生气地很,可见李莲花生闷气,他又想要劝人别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自己,可见人的嘴都是长在前面的,说的了别人,说不了自己。
听见他的声音,李莲花的表情下意识柔和了几分,再看过来的时候,眼里的暗涌也被一点温软的笑意压下去了,他想了想,问阮青竹:“青竹,你觉得,李牧此人如何?”他刚问出口,就觉得有些病急乱投医,可仔细想想,自己识人不清,可青竹却能只见了两面就看清肖紫衿的心魔,也许阮青竹看不清人脸,却能看清人心。
乍听见李牧的名字,阮青竹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眼珠子转了转:“他啊,就是个不讨小孩喜欢的人啊。”
李莲花知道他说的小孩应该是阿欢,当时阮青竹糊弄阿欢,找的借口就是李牧,可难道不是因为李牧穿着官服,又总是板着脸,神情严肃吗?
见他不明白,阮青竹得意一笑:“哎呀,你不懂,小孩子是最会看人脸色的,尤其是阿欢这样吃过苦的小孩,他们最清楚那些人脾气好,就算板着脸,也吓不到他们。可是李牧不一样,阿欢一听是他,就不再缠着我们了。
不过这倒不是说他是坏人,人嘛,又不是只有好人坏人,他是个好官,办案也认真,还会为了戏里的悲欢流眼泪,这些都是真的,没有骗我们。可就像认真到一定程度,就成了执拗,为戏中人流泪的人,也能让戏外人流血。
他没比我们大几岁,却如此老成,我们都见过他那个弟弟,一样的水土养出来的,年纪差不多大,却像是截然相反的人了。所以我觉得啊,他心里肯定压着事呢,而且还是很大很大的事,就怕压得久了,一旦放出来,就成了吃人的猛兽了。”
阮青竹很少在背后评价人,只是李莲花问起,他就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他对李牧的第一印象很差,所以后面李牧听他的戏,默默流泪的样子才让他记得格外清楚。后来看着李牧办案,他也改观了许多,只是第一印象依然像是小动物遇见猛兽的警报一样提醒着他,只要李牧出现,就格外关注。
“那你说……他知道这件事吗?”李莲花转过头,继续注视着这人间地狱,问话轻的仿佛喃喃自语。
阮青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坚定:“我们去找他吧,找到他,也许……还不算晚。”
一夜无话,第二天,李莲花和李明莺这对不知怎么算的亲属,阮青竹父子二人并着笛飞声主仆,六人一起启程回中原,凌谷在他们来之前就打算撤回中原,可现在反而留下来和施旷师徒一起收拾这里的烂摊子。
他苦着脸站在最前头:“二位的报酬我是收不到了,哎,临了临了做了个亏本买卖。”
阮青竹扬唇一笑:“小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等此间事了你回中原,去扬州找我,我不仅付报酬,还请你喝酒呢!”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一抖缰绳,胯下的马就撒开了蹄子跑了出去,远远还能听见风送来一句“我在扬州等你”。
凌谷表情松了下来,扬州,扬州可是个好地方啊,只是……这里的事情了了,中原又是什么情形呢?江南的风,是温柔缱绻的,还是如身旁吹过的,带着哭声的呢?
他的表情又忧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