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温宁想送阿姐回家,顺便打听一下鱼皮之事,便向蔚澜放请了一个时辰的假。
蔚澜放从不苛待下属,大方的给了她半日假,让她好好休息,明日再上值。分开前,蔚澜放道:“这一路有劳时家主,给时家主的报酬明日会送到时府。”
温宜微微曲身颔首,待侯爷的马车驶离,她这才挽起温宁的手,引着她往安和医馆走去。
那鬼市的茶汤,可不是好喝的!
她不放心温宁的身体,坚持领她去医馆请顾老瞧瞧。
温宁不忍阿姐为自己担心,但也想到顾老号脉后,定然会发现自己身体所发生的变化,便暗自琢磨着应对之法。
温宁成为战家女之事,顾老也有所耳闻,心里是担心这丫头的,还向顾百里询问了她的近况。怎奈顾百里只是叹着气,神色忧虑的回了书房。
但今日见她气色尚佳,便知道这丫头又闯过了一关。
既然人来了,顾老自然要好好给她把个脉。
当他的手指搭上温宁腕间,灰白长眉陡然扬起,忽觉指下脉象竟有春溪破冰之势,不禁长须微颤,眉头微蹙。
“奇哉!”顾老的眼中迸出精光,身体不禁凑近她询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凭他的针刺之术,温宁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常人状态,如今不过数月之久,这体质竟如惊蛰初醒的溪涧,充满生机和力量。
温宁早就料到会如此,她不能透露是墨云稷治好了她,便将一套初级剑招做了改动。动作缓慢轻柔,似舞非武,倒是男女老少皆宜。
当一整套做完,浑身都觉得气血通畅,精神烁烁。
顾老欣喜得不得了,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对着虚空又比划了半套动作,忽觉百骸生温,连多年酸痛的腰骨都沁出暖意。
“哈哈哈——”
……
温宜每次出行前和归来后,都有沐浴净身的习惯。
玉竹从时枫那里,打听往返鬼市一趟所需的时间,便算计着时辰早早的将热水准备好。还贴心的准备了许多花瓣,想着为家主去去疲劳和鬼市的晦气。
见温宁小姐也一同回来了,欣喜的带人去将昭华阁内的浴盆也搬了来,顺便取几套温宁小姐的衣裙带到毓秀阁,放完热水后,这才躬身退出去吩咐厨房准备两位主子爱吃的菜,自己则静静地守在门外,随时等待召唤。
如今的玉竹也能顶半个管家了,时温宜若有事外出,时宅就由玉竹来打理着。
而时枫跟着武师和教书先生学习,这通身气度倒是比那太傅家的嫡公孙更矜贵三分,俨然瞧不出他曾经沦为过最下等的奴。
看着阿姐身边的人都在默默的奋进,温宁为重获新生的他们由衷欣喜,更为阿姐的慧眼识珠、知人善用的才能感到惊叹。
屏风后水雾氤氲,玫瑰香露的气息在蒸腾的热气中弥散。
温宁的发梢浸在水中,如墨色水草般缓缓舒展。
她忽然转身,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溅落在檀木桶沿上。
“阿姐。”她望着姐姐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悄声问道:“禄北候手中的鱼皮,只能做些玩物吗?”
温宜以为她只是像小时侯那般,对这些稀奇的玩意感兴趣,便细细的解释道:“黑恶鱼皮坚硬,可抵御刀剑,刀法高超的渔工会从鱼身上剥下一指厚的皮脂,再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泡制,待鱼皮柔软了,便制成小物件去卖。我曾听父亲说,天祈国的贵族倒是很喜欢用这种鱼皮制作鞋靴、腰带,以彰显其身份尊贵。”
温宁猛地直起身子,带起的水浪打湿了地上的绣靴,“可以制成腰带,鞋靴,那是不是也可以制成军甲?”
温宜的指尖抚过妹妹湿漉漉的鬓角,声音比浴桶中的温水还要轻,“常规来讲,不是不可能,而且以这种皮质的特性,用到军甲和军器上,会大大的增强作战能力。”
毕竟皮子穿在身上要比铁甲更轻便舒适,而且这种鱼皮抗击打的效果丝毫不比铁甲弱。
温宁猛然间意识到他们一直专注调查甲胄军图纸的下落,却忽略了军甲的材质。
如若确定了甲胄军的军甲用的是黑恶鱼皮,岂不就多了一层线索。
温宁欣喜之余,却见阿姐眼中浮现出一抹哀伤,刚浮现自脸上的喜色骤然凝固,在鬼市的时候,阿姐的情绪就有些异常。
温宁轻声唤道,“阿姐……”,指尖小心翼翼地伏在温宜的手背上,她悄声试探的询问道:“在鬼市,我就瞧着你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船运司让你想起什么了?”
温宜也不确定,那只是自己单方面的猜测,但是凭她的能力,很难调查出父亲当年被杀的真相,如今阿宁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她才敢说出心中的疑虑。
温宜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这惆怅的情绪又多了几分哀伤。
温宜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水雾吹散,“你还记得小时候总追着我问,父亲为什么会……”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个“死”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后,方道:“我很清楚的记得,父亲是做过一些鱼皮生意的,其中就有这大黑恶鱼皮。不久之后家中就遭了难,我不知是否因这鱼皮得罪了什么人?”
温宁看着阿姐眼中深不见底的哀伤,伸手握住她渐凉的手指,“阿姐是怀疑,父亲动了船运司的生意?是他们对我们下的杀手?”
温宜摇了摇头,鬓边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不确定。但是皮货旦说没有商人做这种鱼皮生意,我猜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姐放心,这件事我定会去查清楚的。”
温宜没有拦阻她,如今禄北候也开始调查这鱼皮,或许这正是一个契机。
父亲之死一直像把刀子插在她心里,在他人面前,她将所有心绪深藏于心,只有深夜独处时,才会放任嘴角垮下来,露出与当年那个抱着父亲尸身痛哭的小女孩如出一辙的表情。
她也想为父亲报仇,查出父亲身死的真相,但她连父亲是怎么死的都一无所知。
怎么查?如何查?
此次去鬼市,她听到“船运司”三个字的那一刻,心中的那把“刀”突然转动,一寸一寸的割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