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宫女算着时辰,再等下去梨汤都要煎干了,在外面小声地道:“卫娘子,太后娘娘醒了。”
一副生怕被人误会似的,卫南熏立即起身去开门道:“我来了。”
裴寂闻言轻啧了声,他是来看卫南熏的,看过了自然是要走了,在皇宫久待只怕又要被皇帝唤去说话。
他倒是不怕皇帝会为难或是如何,单纯是觉得应付那种人太麻烦,一句简单的话,他都恨不得给你拐上八九个弯。
与皇帝说回话,比让他上战场杀人都要累。
卫南熏见他要走,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去瞧瞧娘娘么?”
“不是有你在?”
裴寂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眼,他知道卫南熏是想缓和他们的母子关系,但在他看来没什么必要。
“我和你哪能一样啊,你若能去陪着娘娘坐会,便是什么都不说,她也会高兴的。”
“下次再说。”
小宫女是看着肃王进屋的,亦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来叫的门,听到这话,不禁竖起了拇指,打心底敬佩卫娘子。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劝说肃王的,且被拒绝了,还能锲而不舍,而肃王也没不耐烦或是发脾气。
卫娘子也太厉害了些。
“那你万事小心。”
裴寂眼底露出了一丝松动,抬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下:“你才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大步离开了。
等裴寂的背影彻底消失看不见了,卫南熏才想起自己的梨汤,一拍脑门,快步去了小厨房。
万幸有宫女替她盯着那梨汤,早已减少了炭火一直温着,待她盛出来正好送过去。
姜太后扶着额头,坐在贵妃榻上休息,见她进来还往她身后看了几眼。
没有看见想象中的那个身影,虽然有些遗憾,也仍是挤出个笑来。
“好孩子,你给哀家揉得很舒服,哀家已经许久没能睡上超过一个时辰了。”
就那么一会的功夫,她就靠在榻上眯了快两个时辰,比之前阵子,已经好了很多了。
“娘娘若是觉得有用,那民女晚上再给您摁一摁,夜里应当能好入睡些。”
姜太后竟犹豫了下:“哀家唤你进宫,不是真的让你来侍疾的,你不必做这些……”
她嘴上说着只要裴寂喜欢看上了,她都不反对,实则身为母亲对未来儿媳总还是会有要求的。
卫南熏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但为人母,总是希望儿媳能宜家宜室,既能对儿子的仕途有所帮助,还能够相夫教子,管理好王府照顾好夫君和孩子。
而她家世实在是太低了些,听说没念过什么书,长相也有些过于好了。
这也是为何她初次见到这小姑娘,感官不好的原因。
可即便她心中有意见,也不是那等会搓磨儿媳的恶婆婆,更何况,她若是敢欺负了小姑娘,只怕她那儿子要与她拼命。
本身母子的关系就很僵了,她不愿将他推得更远。
卫南熏没想到太后会这么说,想了想,言辞恳切地道:“娘娘莫要误会,侍奉长辈本是应当的。”
姜太后以为她是场面话,淡淡地笑了笑:“看你的样子,似乎对这些事很熟练,可是在家中时常侍奉母亲或是祖母的?”
其实以她的年纪来说,做卫南熏的祖母都可以了,毕竟生裴寂的时候她已经算高龄了,裴寂又比这小姑娘要大个七八岁的样子。
合该是她儿子占了人家的便宜。
卫南熏想到卫老夫人以及早逝的母亲,眼中闪过些许迟疑,神色一僵。
姜太后是多么敏锐的人,一眼看出小姑娘的不自在:“怎么了?”
她贵为太后,又常年在外静养,与京中这些世家虽有打交道,但也不是谁都能让她记在心中的。
卫国公府的老夫人她还有点印象,其他人还不配被她惦记。
“没,没什么。”
她知道姜太后不是故意说这话刺她痛处的,也不愿意提这等伤心事,好似她故意卖惨似的。
还是大嬷嬷提早将卫南熏的身世调查了一遍,见此赶忙上前提醒:“娘娘,卫娘子的生母早逝,其父未曾娶过续弦,卫老夫人也非她嫡亲的祖母。”
姜太后不免有些讶异,她虽知道卫南熏不是嫡出,但没想到她生母早逝。
她记得小姑娘的父亲是个商贾,平日也都不在家中吧。
突然间,有点理解她先前的那句,侍奉长辈是本分,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冠冕堂皇的话,对她来说,或许是心底最真切的话。
都是为人父母的,尤其是上了年纪后,更多了些怜悯心。
没有父母在身边也没有嫡亲祖母照拂着,她能如花似玉地长这么大,还能活得如此通透聪慧,实属不易。
姜太后轻叹了声,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多了。
“不说这些了,哀家与你说说守拙小时候的事儿,他定是从没与你说过。”
这确实是卫南熏感兴趣的,瞬间双眼亮起,满是期待地看向太后:“之前听长公主殿下说过一些,但也不多。”
“他呀,一出生便好看极了,脸蛋圆圆的眼睛比你的还大,浑圆乌黑,胎发又黑又密,所有人都以为哀家生了个小公主……”
这是连裴寂都不知道的全新视角,就像是在听故事一般,卫南熏很快就听得入了迷。
姜太后已经很久没如此有谈兴过了,皇帝很忙没什么耐心,底下的几个孙儿又都不怎么贴心,除了女儿,似乎没人会和她说一说过往的事。
她看着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能与她搭上几句话儿,看着她的眼神也更加温和。
或许,也只有她能安抚裴寂那臭脾气。
就像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孙女,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就能随意拿捏裴寂。
殊不知,越是工于心计之人,越无法得到真心。
-
在卫南熏侍疾的几日后,姜太后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
她召了裴寂、皇帝宫妃以及几个皇子们,在慈宁宫办了场家宴。
自从裴聿衍被圈禁后,曾经的贤妃二皇子等人自是重获自由,如今皇帝的膝下还有三个儿子,三人年岁相仿,朝中也隐隐有立太子的声音。
导致这三个皇子的生母,都各怀心思暗自较着劲,个个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当上太子,好一步升天。
可皇帝似乎一直没下决定,连提议立太子的大臣们,也都被他和呵斥了。
如今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中的暗涌,甚至比裴聿衍没出事前,还要激烈焦灼。
姜太后却不管这些,她厌倦极了这些争斗,打算等裴寂的婚事定下,就回五台山继续休养去。
贤妃一进殿,就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虽说她娘家父兄都遭了太子所株连,但她被太子囚禁儿子也险些被害。
皇帝并没有怀疑她,放她们母子出来后,依旧由她掌着凤印,甚至地位隐隐超过之前。
而她要管着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来得就晚了些。
一到便挤开了其他嫔妃,凑到了太后的身边。
却看见了站在太后身边为她递水的竟是卫南熏,这个小姑娘她当然记得,是卫明昭的妹妹,也是裴聿衍看中的人,当初她还给她下过药。
她怎么会在这儿?
“母后,妾身来晚了。”
“你忙着打理内务府的事,本就忙不过来,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赶紧坐下吧。”
贤妃喝着茶,用眼尾的余光不停地打量着卫南熏,心中不停地猜测,她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卫家不是抄家了么,此女进宫为何她没收到消息。
不过是几个月未见,这小女娘居然比初见时更明艳动人了。
这若是摆在宫中,保不齐皇帝会动心。
她最近真是忙糊涂了,竟连危险逼近都没察觉。
“母后,妾身记得这孩子似乎姓卫……”
“你真是好记性,阿熏前阵子进宫伺候过哀家,也只有她最是贴心。此次头疾发作,便又唤了她进宫,果然有她照顾着,哀家这身上的病都好了大半。”
旁边的大嬷嬷也跟着道:“卫娘子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细心,娘娘最近都离不得卫娘子了。”
贤妃呵呵干笑了几声,不好意思提卫家被抄家了的事,只得顺着话夸卫南熏乖顺得体。
正在她摸不清太后的心思时,就听坐在另一边的慧嫔奉承地道:“卫娘子不止长得美还如此细心体贴,也不知谁家郎君如此有福气,能娶得卫娘子入门。”
蠢蛋!
贤妃在心底暗骂慧嫔,人都在宫里了,你说是谁家儿郎有心思呢!
这太后年岁都这么大了,还想着往皇帝身边塞人呢。
她正在脑海中搜索有没有人选可以来娶这小妖精的,就听太后问到:“慧嫔不提,哀家倒是忘了问。好孩子,你家中可有为你许配人家啊?”
卫南熏虽然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谈论婚事,还是有些害羞。
脸上微微发烫,轻轻摇了摇头:“未曾。”
“那你父亲可有什么看中的人家,或是对这未来女婿有什么要求的?”
她又摇了摇头,“父亲不曾提起过。”
“那你自己呢。”
卫南熏的眼前浮现出裴寂的样子,咬着下唇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民女没什么要求……”
“哟,这感情倒好,哀家这有个人选,不知道能不能相看上。”
恰是这时,一个低哑的嗓音从人群的后面响起。
“母后在说什么。”
人群自动向两侧散开,空出一条道儿来,对面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正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看向那羞红着脸的小姑娘。
“瞧,说曹操曹操就到。好孩子,你看,那是哀家的次子,可能许你做个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