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几朵雪白的云朵悠闲地游移在天空,夕阳余晖照映在他眼角,他试图起身,可浑身力气早已被抽空,只好任身体软绵绵地瘫在空地上。
他一闭眼,天旋地转。一睁眼,身旁的野草,像是参天大树,长到天际去。远处的车,行人都像走在天边,都活动在天边。
浑身都疼,但是浑身又莫名的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
无力挣扎的情况下,少华只好给小蓉打去电话求助。
二十分钟后小蓉赶到了他身边,因他死活不肯进医院,小蓉只好把他带回了农家乐。
因为内伤,少华吐了几次血,只靠着小蓉在药店买来的药品疗伤,足足在寝室里躺了二十多天才能下床。这期间小蓉一直照顾他,连车都停跑了。
小蓉问他要不要换个藏身之处,他说不必要了,反正也躲不了一世,左不过挨打,他扛得住。
“那你回家吗?”小蓉问。
“不……回。省得他们找上门去找老婆孩子的麻烦。再说我也没有脸去面对家里人了,只要家里人不知道这儿,我就暂时不挪地方了。”
少华知道老沈他们还会来的,哪怕就只为了撒气,他们也还会来找他的。甚至往后可能都会见他一次打他一顿。但他已经不怕他们了,只要不去骚扰家里人。
他现在心里最怕的是李文涛那笔借款,那可是黑字白纸的借据在人家手里,迟早自己要吃官司的,只怕难免会波及家人。
所以,他想到了离婚,把离婚手续办了,自己净身出户,这样兴许就能保全家人了。
再说了,父亲曾经说过,自己如果再犯就必须离婚,与家人彻底撇清关系,看来是时候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第一场春雨,今年来得特别晚。年春下班到家,换上睡衣,无情无绪地喝了一杯豆奶粉缓解饥饿。
年春的世界充斥着死气沉沉,寂静,孤独,郁郁寡欢。听得外面传来异样的嘈杂声,年春起身推开窗户,原是下雨了。
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落着小雨,一阵香气扑鼻而来,那是泥土的芳香,多么熟悉的味道。
干燥了那么长时间,被雨水激活的尘土悄悄在空气中飘荡,散发着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气味,当它再一次沉淀到地面时,便是成了适于生长的沃土,不几天就会有各种生命在这些湿润的土壤里疯长起来。
夜色下,地面一片湿淋淋,干净,清爽。门卫室前的低洼处集起一个小水坑,水坑里的水被雨点砸起密密麻麻的水波。
年春依然坚持着毫无希望的等待和期盼,一直站到夜深人静。年春拖着酸胀的腿,回到沙发上躺下。
沙发成了她临时栖歇的小窝,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在大床上睡个正规的觉了。
大床太冷清,还会让她做噩梦,根本睡不安宁,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亦或是大床是她固执地留着的一份等待,非要等到他回来,自己才愿意上大床睡觉,如果他不回来,她想她是永远不会再睡大床了。
那样的大床太空旷,像整个屋子,像一片荒原,她睡在上面,她会变得荒芜。
肚子饿得直嚷嚷,可她没有胃口,人在没有胃口的时候,吃东西就会是一件苦差事。
这段时间,年春已经习惯了忍饥挨饿地睡觉,当她的固执占了上风,饥饿自己也只好妥协,不吵不闹了,在麻木中销声匿迹。
熬走了饥饿,熬不走的是睡眠,它也跟主人杠上了。辗转难眠已是常态,安眠药似乎产生了依赖,早已作用不大,年春对安眠药失去耐心后,好几天不再用安眠药,只得硬熬。
有时候熬一整夜也没用,整夜无眠;有时候下半夜会睡着,这是最好的结果,简直是神的恩赐,能很好的支撑第二天全天的精力。
正当年春清清醒醒地聆听着淅淅唰唰的雨声时,一阵意外的敲门声传来,年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她光着脚丫站在沙发前集中注意力听着,什么也没有哇,听错了?产生幻觉了?自己精神出问题了?
屏住呼吸听着,心一点点下沉,血液逐渐冷却。心灰意冷地转身准备躺上沙发继续熬。
“笃!笃!笃!”
那要命的诱惑声再一次传来,不是幻觉,声音不够大,不够坚决。一停下来就消散在空气中。
这回年春不听声音了,她只迫不及待的要去确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冒着意想不到的的危险也无所谓。
她一点也不想放弃任何微不足道的希望,唯恐错过那个盼星星盼月亮的人。
年春光着脚丫踩在冰冰凉的地板上奔到门口,拉开了门,一个黑影!细长细长的身影站在门口,屋内没有开灯,过道的灯坏了好长时间了。
“过道的灯坏了吗?咋不叫物业来修一下?”
一个黯哑低沉的声音在说话,眼前的黑影比起记忆中已经变形到难以辨认,因为他好像只剩下一半的体格了。
可这个声音到死也不会变,不会忘。
年春随手把门框边上的开关一按,“啪!”地一声按下了所有开关,屋内灯亮如昼,连同过道也照得通亮。
那张脸已经有些难以辨认了,长发遮眼,只露出两个眼珠在转动,睫毛看不见;胡茬长到下垂,遮住了上嘴唇;连眉毛也长长了,横七竖八地交错着,中间还夹杂着两根白毛。
那脸只剩下皮骨,窄得只有年春的巴掌大,哪里还能寻得印象中的模样?
身板单薄,背颈佝偻,站在那里的,俨然一个小老头。
听到他的声音时,年春有一种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可是看着暴露在灯光下的人的样貌,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陌生得辛酸,连同他的气息也不再熟悉,好像他完全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个落魄的幽灵!
年春的心揪在一起,眸底凝聚着深深的痛楚。那两只艰难地露在外面的眼睛,闪着陌生而复杂的光。
“不认识了吗?是我啊。”
他嘴角努力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里有些冷漠的自嘲。
半晌,年春才稍稍适应了自己的意识,没错,不是他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