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以来,天下四分五裂,兵戈不息,位于北方的契丹王朝日渐崛起。
中原地区,自后周主柴荣病逝后,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宋国,先后消灭了南方的荆楚、蜀国、汉国后,位于江淮一带的江南国也岌岌可危。
而江南国主李煜不通政治,耽于属文,索性不思作为,偏安一隅。
*
开宝八年初,金陵城里春光好。
上苑的桃花绽放得旖旎,燕子衔泥双_飞来,穿梭其间。
“双燕复双燕,双_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
清朗的笑声从桃花林深处传来,重重叠叠的桃花枝下,露出了一个衣着华贵、容貌婉娈的少女,一旁还有几个宫女恭谨站立着。
“公主吟的是什么诗啊?”
“是我今天刚读到的一首诗,讲的是两只燕子双宿双飞的故事。”
她娇俏一笑,与漫地桃花相映如画,忽而瞧见前方站着一群赏花人,定神细看,立即高兴地挥挥手,“哥哥!”
来者乃是江南国主李煜,风姿特秀,美服华冠,身后还有几个宫嫔笑语相随。
李煜望着她,悠然笑道:“好个双燕复双燕,双_飞令人羡啊!”然后转头与几个宫嫔说道:“孤倒是记起来了,永嘉公主年已十六,许是怀春了,孤也该为她招一驸马了。”
几个宫嫔相视了一眼,纷纷笑语附和。
这少女乃是李煜唯一的妹妹,名唤嫣莞。自她出生以来,可谓受尽长辈疼爱、享尽人间富贵,父亲李璟给了她“永嘉公主”的封号,寄予她永远幸福美好之意。
见宫嫔们都笑着瞧她,嫣莞顿感羞涩,上前去说道:“哥哥,我就是随便吟几句诗,我才没有怀春呢!而且我也不想要什么驸马,我有哥哥陪伴就足够了。”
李煜悠然笑道:“这怎么行?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嫣莞撇撇嘴,撒娇道:“我就是不要什么驸马!我不要!我不要嘛!”
李煜素来疼爱她,见她都这般撒娇了,也就不勉强,朗然大笑道:“好好好,不要就不要,哥哥也想多留你个三五年呢!若真的把你交到别人手上,哥哥可舍不得,也放心不下。”
嫣莞闻言,方咧开嘴笑了笑。
继而,李煜抬头看了看天,心情闲适道:“这儿风光真好,今日就在此设宴吧!来人,摆宴!”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在天空下促膝而坐,宫女们穿花逶迤而来,端茶送酒。
六尺高的金莲台上,宫嫔窅娘一人翩跹回旋,舞姿曼妙。一曲舞罢,又有舞姬们接着献艺,笙歌不绝。
嫣莞乖巧地坐在李煜身侧,拣了个果子啃着,接着就听李煜说道:“你适才吟的诗叫《双燕离》,是李白所作的。”
嫣莞笑吟吟道:“是啊!我甚是喜欢这首诗,两只燕子相依相伴,不独栖、长相见,这是多么美好的爱情啊!”
李煜想了想,一脸深沉道:“这首诗接下去还有几句,讲的是雄燕和雏儿都死了,只剩下一只雌燕,再也不能双宿双飞了。这恐非吉兆,你日后莫要再念此诗了。”
“哦!”嫣莞啃了口果子,笑盈盈地望着眼前烂漫的春光,真觉心情与天气一样晴朗。
“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总是容易怀春的……”李煜这语气,淡淡的,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她说话。
嫣莞转过头,蹙眉道:“哥哥,我都与你说了,我没有怀春,你怎么就不信呢?”
见她一副坚持不承认的样子,李煜打趣道:“可是哥哥怎么觉得,你的言谈举止都像极了怀春的姑娘?”又转头问一旁的宫嫔,道:“你们觉得呢?”
一旁的宫嫔相视了几眼,纷纷笑着附和。
嫣莞见状,羞得不知道躲哪里去才好,最后偏过头去,红着脸说道:“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去别处玩了。”言罢就跑走了。
宫嫔们见状,笑得更欢了。
嫣莞跑出了一段路后,不觉中来到了澄心堂前。宫中有图籍万卷,就藏在这澄心堂中,皆由李煜的妃嫔保仪黄氏掌管。
透过楼阁上的小窗子,嫣莞瞅见了保仪黄氏端坐在那儿,阳光洒落下来,竟有几分寂寥落寞之感,便不解地问一旁的宫女道:“这现世如此美好,为什么保仪姐姐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好像暗藏着什么心事。”
一旁的宫女们相视一眼,笑着解释道:“公主,听闻她本是将门小姐,却因为战争家破人亡,剩下她孑然一身,最后迫不得已入宫做了妃子。”
“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嫣莞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心情有些沉郁了,道:“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可受不了。”
“公主说的是什么话,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公主身上呢?”
“是啊!公主的命,我们三辈子都修不来呢!”
听宫女们这么一说,嫣莞再无发话了。
她不了解那些战争,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每日依旧过着吟诗作乐、轻歌曼舞的生活。战争似是离她太远。
而实际上,她不知,李煜亦不知,宋军已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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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了一些日子,李煜在深宫呆久了,觉得有些闷烦,想带着近侍去城楼上散散心,同时也想要去看看金陵城外守军的情况。
李煜曾将守城指挥权交给大臣皇甫继勋,然而每次召皇甫继勋前来议事,他总是辞以军务不至,故而李煜对守军情况一无所知。
湛蓝的天幕下,几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李煜穿着一身便服从内而出,一群侍卫紧随其后。
他踏着墩子上了马车,还未坐定,就见一娇小的身影从宫门里冲了出来。
“哥哥,哥哥你去哪儿啊?我也要去。”还未等李煜答话,嫣莞就踩着墩子上了马车,很随意地坐到他身畔。
李煜道:“近来有些烦闷,想去城楼上散散心,你既要跟着去,可要听话不能乱跑。”
“嗯。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嫣莞笑盈盈地挽住了李煜的胳膊,一听说能出去游玩,喜不自禁。
很快,马车开始移动了。
出了一段路后,嫣莞挑起帘子看了看外面,但见金陵城中人烟阜盛、轿马簇簇,她不由笑道:“哥哥你看,金陵城百姓安居乐业,多亏了哥哥治国有方啊!”
李煜望了望外面,神色如常,同时思量着该回她什么话才好。他不通政事,就将政事都交给了几个大臣,自己则躲在宫中宴饮作乐,“治国有方”这四个字,他可不敢当。
嫣莞兴致勃勃地瞧着外面,并没有注意到李煜的心绪,一路上看着风景,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李煜挑开帘子,踏着侍从搬来的墩子下了马车,嫣莞也跟着下来了。
晴空明净,一行人走在画廊上,悠哉悠哉。
李煜望了望天空,道:“今天天气真好啊!”
嫣莞笑眯眯道:“是啊!”
接着,李煜带领众人登上了城楼,向城外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以后,众人都吓得不轻。
嫣莞亦是面如土色了,她没有想到金陵城内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城内一片祥和,城外却是旌旗遍野飞扬,垒栅纵横四郊,远望黑压压一片。宋国兵马列阵而立,已然将金陵城围困了。
李煜大骇失色道:“宋军压境,为何无人奏闻?”
周围一帮侍臣无人敢吭声,低着头战战兢兢的。
李煜见状,大怒道:“立刻把皇甫继勋找来,让他跟孤回宫。”言罢,就急匆匆往城楼下赶去,迫切就要回宫。
上了马车后,嫣莞惶恐问道:“哥哥,外面的都是什么人啊?”
李煜面色暗沉道:“是宋国的士兵。”
“那他们会不会攻入城中啊?那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啊?”
从城楼上下来以后,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惊惶。城外的宋国士兵黑压压一大片,他们足以顷刻间将她安逸愉快的生活弄得灰飞烟灭。
李煜沉思片刻,安慰道:“不会的,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何况金陵城坚垒如此,岂会轻易被他们攻破?”
嫣莞察觉到他的脸色很暗沉,心想他此刻也定是心乱如麻,便不再多问了。
她低垂下头,真觉坐立难安。大兵压境,金陵城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路上,李煜也是惶惶不知所措,一回宫就暴怒道:“来人!宋军压境,你们都把孤当成聋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大臣颤颤巍巍地垂首而来,跪满了一地,气氛异常紧张,皇甫继勋也被押着跪到李煜面前。
一人慌张拱手道:“国主,是皇甫继勋在军中流言惑众,怯懦畏敌,怠于职守。”
另一人道:“是皇甫继勋保惜资富,他内结传诏使,向国主隐瞒了军情,罪不可赦。”
又一人道:“若是他听闻我军败绩,会喜形于色,有将士谋夜出城杀敌的,都会被皇甫继勋抓起来鞭笞。”
李煜看向皇甫继勋,大怒道:“你可有话说?”
皇甫继勋知道自己的罪行都被揭发,隐瞒不住了,脸色惨白不敢发一言。
李煜知悉自己被他所蒙蔽,恨得是咬牙切齿,“来人,立刻将皇甫继勋拉出去处死!”
“是。”
一些忠义将士,对皇甫继勋早已恨入骨髓,待他被押出宫门后,一个个围上来脔割其肉,顷刻而尽。
金陵城外,狼烟滚滚,尸横遍地,原本澄澈的流水都被染成了淡红色,这些日子注定不会平静了。
战况频频传来,宋军兵势有增无减。
眼看着家国如日将暮,李煜真觉忧心如焚,往昔的他只知道吟诗作乐,从来不识干戈,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