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远方望去,碧空万里,风和日丽,今天的天气倒真好!
抄了这么多遍的《女诫》,她的手都快断了,也是该出来好好走一走。
忽而马蹄声哒哒响起,声音骤急,嫣莞没当回事,毕竟此地有马是很正常的事。
“让开!”身后有人大叫,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待她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回首看去,见一匹枣红马似是受了惊,正朝这儿飞速跑来,马上还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嫣莞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枣红马快要撞上她的时候,马上的那个男人拉紧了马缰,似是不想撞到她。
枣红马上蹄一扬,整个马身立在了空中,马背上的那人被甩了下来,重重地跌到了地上,然后那匹马飞快地朝前面跑去,扬起十尺高的尘土。
周边的侍卫如潮水般涌出,“大人,没事吧!”
“快传太医!”
那个男人被扶了起来,脸色惨白道:“没事,没事。”然后就被侍卫们簇拥着往毡帐中去了。
嫣莞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远去,眼珠一动不动。适才她可真的是吓坏了,如若不是那个男人拉马缰拉得及时,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成了马下亡魂了呢!
待到回过神来,她迈开步子就往回走,没一会儿竟被几个婢女给拦住了,说是太后有请。
嫣莞怔了一下,顿感不妙,“太后找我做什么?”
婢女道:“去了就知道了。”
嫣莞一想起那萧太后,心头十分惶恐不安。早在中原的时候,她就听过萧太后的大名,边关将士们一听到“萧太后”三个字,那可谓闻风丧胆啊!
传闻中的萧太后神机智略,善驭左右,便是那身经百战的一代名将杨业,据说也被她砍去了脑袋,可见这个女人着实不简单啊!
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召见她一个小人物,到底是所为何事呢?不知道为何,她这心里头浮起了很不好的预感,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
嫣莞十分不愿去,但又拒绝不了,只好跟着婢女们去了,进了萧太后的毡帐,敛裾行礼道:“拜见太后。”
四周的气氛十分严肃,嫣莞觉得,如果掉一根针下去,也一定会清晰可闻。
她低垂着头,颤颤巍巍地等待着萧太后的问话,一颗心也快要冲出胸膛来了。
过去了片刻,但见那萧太后问道:“听闻今日楚国公落马,与你有关。”
嫣莞怔了一下,楚国公?难道是适才那个骑马的男人?她不知道楚国公到底是何方人士,不过听着萧太后这语气,她可以肯定这个楚国公是个大人物,并且还有可能和萧太后关系匪浅。
嫣莞有预感,她可能小命难保了,于是立即垂着头,诚惶诚恐道:“是那匹马受惊了,跟奴婢无关。太后饶命啊!”
萧太后不客气地命令道:“拉出去,杖责二十。”
很快就有侍卫过来押住她,欲将她拉出去杖责二十。
嫣莞急了,求饶道:“不要,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
侍立一旁的萧图玉见状,立即拱手道:“太后,求您放过她吧!”
萧太后蹙了蹙眉,转头看向了他,惊诧道:“你说什么?朕没听错吧?你竟为一个宫女求情?”
萧图玉恭谨道:“臣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怪那匹马受了惊,跟这个宫女无关,请太后不要这么对待她。”
这萧图玉与萧太后是戚属,见他都这么求情了,萧太后自然不能太绝情,可是这次的事情毕竟关系到那个什么楚国公,萧太后又不想轻易放过嫣莞。
眼见着萧太后犹豫不决,嫣莞匆忙道:“太后,奴婢知错了,奴婢一定不再犯了,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萧图玉见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说道:“太后,若是您一定要将她杖责二十,那臣恳请代她受那二十杖。”
嫣莞愣住,感到不可置信,他说什么?他要替她受那二十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是个贵族子弟,而她只是最低贱的奴隶啊!
若说怜悯她,这个她信,可是两个人仅有几面之缘而已,他竟然说要替她受那二十杖?这个就太让人不可置信了吧!
萧太后也感到不可置信,一脸诧异道:“你要代她受那二十杖?”随即又笑道:“你平日里是挺严肃的一个人,连话也不爱多说,今日怎么倒开起玩笑来了?”
萧图玉一脸认真道:“臣岂敢与太后说笑?”
萧太后自是不相信的,觉得他就是说笑而已,道:“往后啊!你若能多与朕说笑,别总是这么沉默寡言的,那……”
不待她说完话,隆绪直接冲了进来,看起来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他焦急地望了望此地的状况,随即恭谨道:“娘亲,您这是做什么呢?何必跟一个小小的宫女过不去,放过她吧!”
萧太后更是诧异,问隆绪道:“理由呢?”
隆绪不知该如何回答,便说道:“没有理由。”
萧太后道:“既然没有理由,娘亲又凭什么放过这个宫女呢?”
隆绪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索性道:“娘,若是您一定要惩罚她,那我恳请代她受过。”
萧太后更是诧异,追问道:“这是为何?”
隆绪想不出理由,便道:“没有为何。”
萧太后更是诧异,又仔细打量了嫣莞一番,当下觉得她不简单。考虑到两个亲人都求情了,她自然不能太绝情,思忖片刻后说道:“今日之事,就不再追究了,你们都退下吧!”
隆绪见太后不追究了,大喜道:“是。”
嫣莞早已吓得魂都快丢了,这会儿脱险了,也大喜道:“谢太后。”然后站起身,恭恭谨谨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萧图玉也出来了,望了她几眼,欲言又止。
嫣莞盯着他,一脸感激道:“萧大人,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今日该怎么办才好。”
萧图玉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注视着她,她亦注视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他,萧图玉大概有二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色窄袖便服,身长八尺有余,相貌英武而端正,颇有大将风范,一双眸子却温和宛若三月的湖水,微波鳞鳞,正悠悠望着她。
他的话不多,面容沉毅,八成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她猜想。
阳光洒落下来,一切都显得那般静谧安好。
然后他关切地问候了她几句,就离开了。嫣莞也正欲回去,忽见隆绪从内而出,脸色暗沉地走至她面前。
想起了他适才为她求情的事,嫣莞抿唇笑道:“也要谢谢你,谢谢你刚才为我求情。”
隆绪却有些不悦道:“请你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俘虏,你与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嫣莞愣了一下,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啊!并没有想过要与萧图玉怎么样的,这小皇帝为何突然这么说呢?
看他一脸暗沉的,她忍不住颤抖着说道:“我……我……我一直知道啊!我很清楚我现在的身份,我从未想过与萧大人……怎么样的……你别误会……我……”
隆绪道:“那最好。”言罢,就远去了。
嫣莞愣愣地望着隆绪远去,心头甚是不解,这小皇帝真是莫名其妙的。
嫣莞回去了,几日后听闻萧太后要沐浴,让她过去伺候。
嫣莞立刻备好巾栉、膏沐过去服侍,岂料她去得迟了。萧太后却并不怪罪,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她一人服侍。
嫣莞深感不安,踌躇不敢前行,但听那萧太后说道:“过来服侍吧!朕有话要与你说说。”
嫣莞战战兢兢地过去了,跪到地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给萧太后按肩,整个人颤抖个不停,这就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萧太后,现在她就在她身旁,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萧太后见了,道:“你在抖什么?”
嫣莞慌张道:“没……没抖什么。”
萧太后道:“可你分明在抖。”
嫣莞慌张道:“那是……那是因为太后您……英明神武……奴婢在宋国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威名……奴婢觉得……很害怕,奴婢不敢……奴婢……”
见她语无伦次的,萧太后叹了口气,“朕又不会将你吃掉。只要你安分守己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看着萧太后的语气如此随和,嫣莞稍稍放下心来了,萧太后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是宋国来的俘虏?”
嫣莞紧张道:“是。”
萧太后道:“你看起来很不简单啊!”
嫣莞诚惶诚恐道:“太后,您要相信,奴婢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啊!从小到大都被人宠着疼着,没有练就一点手段,什么都不懂,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啊!”
萧太后道:“你身份卑贱,为何皇儿与兀衍都争相为你求情?他们还说要代你受过,这是为何啊?”
嫣莞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道:“奴婢真的不知为什么,许是他们都觉得奴婢太可怜了,动了恻隐之心吧!”
萧太后想了想,自然是不相信的,若说动了恻隐之心,怎么不见他们对其他俘虏也动恻隐之心呢?
不过看样子,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萧太后也只好转移了话题,问道:“朕观你举手投足之间,与一般奴隶不同,想必是个大家闺秀吧!你看起来像是江南人,为何会被俘到这儿来呢?”
嫣莞心想,这萧太后看人也太准了,这才见了几面啊!
想了想,她小心答道:“奴婢……奴婢确实是江南人,不过后来嫁了一个宋国官员,跟着夫君来北方了。”
萧太后又问道:“那你夫君人呢?”
嫣莞听了这话,眼眶一红,哽咽着说道:“已经战死沙场了。”
萧太后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继而又询问了她的家世情况,嫣莞一一作答,小心翼翼地伺候完以后,方恭谨退下。
退出去以后,嫣莞走着走着,在半路竟瞧见了萧图玉。
她想起了那小皇帝的话,唯恐他瞧见了自己与萧图玉说话,又被误会什么,所以低着头欲避开来,却听萧图玉说道:“我有话要与你说。”
嫣莞顿住了步伐,却不转头。
萧图玉望着她的背影,道:“我听闻汉人有越鸟南栖、狐死首丘的故事,我想问问你,你可曾想念家乡?可曾想过要回宋国去?”
嫣莞想了想,转过头,神色伤感道:“万里亲戚坟墓,俱在南朝,我又如何不想念呢?”
萧图玉出于悲悯之心,说道:“那我帮你求求太后,让她放你回宋国去。”
嫣莞想起了萧太后适才的话,深感不妥,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俘虏,萧太后可从未轻易放过俘虏的。还有那小皇帝,他很想留下她,所以也一定不会同意这事的。
所以说,萧图玉去为她求情,这个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被拒绝。
思及于此,嫣莞道:“不妥,两国征战,很少有放回俘虏的事,太后肯定不会同意的。何况上一回你和圣上为我求情,太后认为我这个人不简单,你若再为我的事情央求太后,恐怕太后会觉得我更不简单,更不会放过我了。何况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在这世上孤苦无依的,即便回去了又如何?徒增伤感罢了。”
萧图玉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她。
嫣莞亦静静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竟想到了洛轩。两个人的神色是相似的,沉稳豪迈,目光柔情,不同的是,眼前人沉默寡言,看上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萧图玉挪开步子就走。
嫣莞静静看着他远去,一时间心头茫然,她适才是怎么了?都想到哪里去了?
待回过神来,她一个人缓缓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