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皎,星汉西流,外面已是万籁俱寂。
毡帐里,烛火轻轻摇曳,嫣莞静静坐在一旁,一颗心却是狂跳不已。等会儿,这小皇帝若是真过来临幸她,那可如何是好啊?
思来想去,她还是熄灭了烛火,一个人躺到床上去睡觉。她了解那小皇帝,他还是很会体贴人的,如果他见她睡了,想必不会强行将她拉起来临幸吧!至于明天怎么办,躲过了今夜再说吧!
可是她躺下没多久,那小皇帝就过来了,在门口道:“大姐姐,你睡了?”
嫣莞紧闭着眼睛,不理会他,同时心里头祈求他快些离去,岂料他竟直接去撞毡帐门。这毡帐的门不经撞,一下子就开了,一阵冷风灌入,吹得她瑟瑟发抖。
意识到这小皇帝进来了,她感觉到很不妙,怎么办?
而隆绪进来后,先去燃起了烛火,然后在她身旁落座,望着她说道:“大姐姐,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嫣莞紧闭着双眼,不语,一颗心却在咚咚狂跳。
隆绪见状,浅笑着俯下身来,缓缓贴近了她的脸颊,两个人离得好近好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嫣莞感到很不安,他该不会是想占她便宜吧?
浑身禁不住抖了两下,嫣莞再也装不下去了,猛然睁开眼睛推开他,怒道:“你干什么?”
隆绪笑道:“不是你答应我的吗?今晚侍寝啊!”
嫣莞低下头,慌张道:“我今天很累了。”
隆绪闻言,有些不悦道:“你是根本不想做妃子吧!”
被他看出来了,嫣莞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索性与他直说了,“是,我就是为了救朋友,我不愿意给你做妃子。”
他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不悦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是犯了欺君之罪。”
嫣莞面无表情道:“对不起。”停顿片刻后,又道:“天色已晚,圣上请回吧!”
隆绪道:“如果我不走呢!”
嫣莞道:“那我走!”言罢就起身欲往外跑,她真的是一刻都不想留在他面前,她真恨不得现在就跑得远远的。
而隆绪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猛然揪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嫣莞慌了神,匆忙挣扎起来,“你放开!你放开我!”他把她箍得好紧好紧,她根本反抗不了,感觉好无助,忍不住呜呜啼哭起来。
隆绪见她哭了,心如同被人戳了一刀,道:“大姐姐,我该拿你怎么办?”随即又怒道:“是你自己答应要做妃子的,你不可以出尔反尔。”
“不要!不要!”嫣莞拼命地挣扎起来,又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胳膊,似是要将他的肉咬下来。
隆绪大骇,却不敢甩她,一来越甩她咬得越重,二来他不愿弄伤了她。嫣莞一直咬着,直到感觉口中有了浓重的咸腥味。她惊觉他没有动静,缓缓松开了他,但见他的胳膊上,留着她血红的齿印,鲜血不断涌出,触目惊心。
隆绪见状,不悦地站起身,恼怒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就离去了。
嫣莞愣愣地望着他远去,热泪迷蒙了双眼,眼中的情绪说不清楚是悲伤还是恐惧,心头五味杂陈。
夜色越来越深沉,她独自熄了灯,躺到床上去睡觉,可是这一夜,无论如何辗转反侧,她始终睡不着觉。
不知道那小皇帝怎么样了?她将他咬伤了,他会不会责罚她?就算他不罚她,萧太后也不会放过她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到了第二日,嫣莞刚醒来就听闻萧太后传她过去,顿感不妙,莫不是因为咬伤小皇帝的事情?
然而过去了,萧太后却是姿态闲散地坐在那儿,一旁还有几个跟她同品级的女官正在恭候命令呢!等人到齐了,萧太后才开始说话,讲的都是宫里近来发生的事以及告诫她们要注意些什么,看来那小皇帝没把她咬伤他的事情告诉太后啊!嫣莞这才放下心来。
没一会儿,隆绪过来了,恭谨道:“娘亲,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嫣莞抬头看他,又紧盯着他的手臂,见他的衣着是窄袖的,很好地掩盖了伤口。
萧太后看向隆绪,与他说道:“皇儿,昨天你乞求娘把那个细作交给你来处理,娘很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轻易就将他放走?”
隆绪道:“我与那细作接触了一番,觉得他很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放走了他。不过我现在却后悔得很,既然是宋国来的细作,就应当格杀勿论。”
他这语气中流露出了浓浓的杀气,嫣莞吓得抖了好几下。
紧接着,萧太后点点头,道:“皇儿,不该手软就绝不能手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隆绪道:“是,儿臣日后定当谨记娘亲的教诲。”
嫣莞垂着头,心头惶然不安,幸好绍庭已经走了,如若不然可就凶多吉少了。岂料下一秒,萧太后就说道:“那个被你放走的细作,娘已经派人去追了。”
嫣莞一惊,心头浮起浓浓的不安。
萧太后继续说道:“既然是宋国来的细作,务必要杀之,我们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嫣莞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这下可如何是好啊?也不知道绍庭能不能逃出萧太后的魔爪?如若被抓来了,那一定又是死路一条啊!
她抬起头,瞅见隆绪也恰好向她偷来了淡淡一瞥,这目光很平静,似是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嫣莞却觉得很心慌,匆忙低下头去了。
毡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嫣莞感觉到很紧张,万一小皇帝跟太后提起被咬伤一事,那她可就在劫难逃了,怎么办啊?不过,等了好一会儿,隆绪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萧太后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女官道:“是。”然后福了福身,就退了出去。
嫣莞出去后,并没有走远,她是想起了那小皇帝,昨天的事情过后,她很想跟他道个歉。
在外等候了片刻,隆绪就出来了,四目相对,她感觉他的眼睛里是有怨的。他不言语,直接将她当成了空气,越过她就走。
嫣莞匆忙道:“等等!”
隆绪止住了步伐,却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嫣莞走到他面前,颤声道:“对不起,昨天我不该咬你的,你的伤口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她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将他的袖子拉上去查看,发现伤口上已出现黑红色的血痂,关切道:“上过药了吗?”
隆绪冷冷一笑,“你还知道关心我?”见她伫立那儿,神色不自然,又温和道:“我没有去上药,这个是你留给我的痕迹,我要一直保留着。”
嫣莞惊讶道:“你疯了,不上药怎么能好得快呢?”
忽而萧太后从内而出,这可把嫣莞吓得魂飞天外,一动不敢动,她预感这下子一定是惨了。果然,萧太后看到隆绪胳膊上的伤,大惊道:“皇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隆绪匆忙用袖子将伤口掩盖住,道:“娘亲莫要担忧,我没事,不过是一只猎犬挣脱了绳索,将我咬伤了而已。”
萧太后道:“什么?还有此事?看过太医了吗?”
隆绪手上的伤本就不是猎犬咬的,何况他乐意留着那道伤疤,所以他认为根本没必要看太医,但为了不让母后担忧,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的。”
萧太后想了想,又问道:“那只猎犬宰杀掉了吗?”
隆绪想了想,他认为一只猎犬即便咬了人,也没有必要宰杀,故而道:“娘,不过是只畜生而已。”
萧太后道:“皇儿,你忘了娘适才说的话了吗?不该手软就绝不能手软。有第一次必有第二次,格杀勿论方为上策。”
隆绪道:“是。”
嫣莞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了,低着头一言不发,颤颤巍巍地告退了。她跑出一段路后方喘了口气,所谓伴君如伴虎,说的就是这般吧!日后她定要格外小心谨慎,方能在此地活下去。
嫣莞去尚服局处理完琐事后,又想起了小皇帝的伤,他不肯上药怎么办?思来想去,她去了尚药局取来些伤药,然后再过去找他。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了,晚风习习。
隆绪正坐在御帐前,姿态慵懒地望着初升的月亮发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嫣莞缓缓走到他身旁,他也注意到有人来了,转头望去。
他望着她,她亦望着他,瞅来瞅去,彼此瞅了良久,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我担心你不肯上药,所以去尚药局取来些伤药,你自己上吧!”
隆绪望向她手中的伤药,突然觉得心底很柔软,淡笑道:“不了,我说过,我乐意留着那道伤疤。”
嫣莞道:“你怎么这么稀奇古怪的?”言罢,也不顾他是否乐意,直接撩起他的袖子给他上药,还边说道:“今天要谢谢你,谢谢你没把我咬伤你的事情告诉太后。”她给他上药的样子,格外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同时又不放心地说道:“如果疼,记得说一声哦!”
隆绪安静地望着她,唇畔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大姐姐,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
她的动作停了一下,却不回答,又接着给他上药。她的心里才不会有他,不过是因为相识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一直对她很好,她也实在不忍心咬伤他就不负责了。
隆绪笑了笑,温和道:“娘说,不该手软就绝不能手软,不过大姐姐,我还是舍不得宰杀你这只猎犬。”
嫣莞的动作又停了一下,她这只猎犬?不过一想起萧太后与隆绪今日的对话,她忍不住笑笑,依旧没说话。
隆绪继续微笑道:“大姐姐,你不愿做妃子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耗,慢慢耗,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放你离开。其实,我就这么每天见一见你,也挺好的,这样也可以一辈子。”
她又停了一下,依旧不语,上完药后又等了一会儿,等药干了才将他的袖子放下来。然后两个人一块儿看看月亮,看看星星,看看一草一木,晚风吹来,吹得他们衣袂飘飘。
浩瀚的苍穹下,两个人相对无言,这幅景象也甚是和谐。
过了好一会儿,隆绪望着她,问道:“大姐姐,你是否决定这一生都不再嫁人了?”
嫣莞想了一下,道:“可能吧!我想为我已故的夫君守节。他曾经与我说,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他不会纳妾,只想对我一个人好,他也确实是做到了,十年来对我一心一意。他这么对我,我又怎么能改嫁呢?”
“守节?你们汉人就这么讲究贞洁?”隆绪想了想,又淡笑道:“我们契丹人都认为,天下有贞洁烈女,并非幸事。与其有贞洁烈女,不如有贤女。在我们这个国度,女人改嫁,男人娶寡,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应该入乡随俗才是。”
嫣莞道:“我在宋国呆了二十多年,这种贞洁观念比较深,实在难以入乡随俗。”
“或许你需要时间。”隆绪想了想,继续道:“或许你也该为你已故的夫君想一想,他如果真的爱你,一定希望你再嫁,重获幸福。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一定要过得幸福,那他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觉得欣慰。”
嫣莞瞅着他,知道他对她依旧不罢休,只好道:“或许我会再嫁,但一定不是嫁给你。我觉得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相濡以沫,携手终老,那是很美好的事情,而你注定给不了我这种感情。何况我比你大十几岁,我们根本就是两代人。”
隆绪道:“我身居这个位置,注定要有很多的女人,绵延子嗣。依你之见,我是否生来就注定没有资格得到爱情?依你之见,是否自古以来所有的皇帝都没有资格得到爱情?”
嫣莞无言以对。
隆绪继续道:“大姐姐,可能我这一生都得不到你的心,不过我依旧会努力争取。就算得不到,至少我们还可以这么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看着彼此慢慢老去,这也是很美好的事情啊!”
嫣莞咬了咬唇,又轻轻叹息。这小皇帝太年幼了,他也只有年少不成熟的时候才能说出这番话,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她老了,他一定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了。
想到这儿,她是忍不住连连叹息啊!这小皇帝若是再不放了她,只怕她余生的日子会无比惨淡。
静寂良久后,隆绪又轻声道:“就因为我是皇帝,就因为我比你小十一岁,所以我连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对吗?”
嫣莞也不回答,她真是越想越忧愁了。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沉了,她也实在是困了,就与隆绪道了声别,离去了。
皎皎明月光下,隆绪安静地坐在那儿,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没入夜色,直至看不见,继而又低下头拉起袖子,看了看伤口,唇畔浮起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