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毡帐里灯火通明。
嫣莞坐在灯下翻阅书籍,心情闲适,忽然眼皮跳了起来,一阵接着一阵,她这心里头也浮起了很不好的预感。
她突然想起,自己一天没见着老嬷嬷了。老嬷嬷这些年来,一直负责照顾灼灼,而灼灼年纪渐长,不需要老人家的照顾了,老嬷嬷闲下来了,每天晚上都要来她这儿转转。
今夜老嬷嬷没来,嫣莞又觉得心里头很不安宁,总感觉出了什么事,便问锦鸳道:“锦鸳,我奶娘呢?”
锦鸳想了想,道:“不知道。”
嫣莞皱起眉头,感到很不放心,立即派了几个人去找找,很快就得知了老嬷嬷偷东西的事情,忧心如焚道:“怎么会这样呢?奶娘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很了解她,她是个很朴实善良的老妇人,不会偷人东西的。”
锦鸳道:“可是我听人说,贵妃娘娘的东西,就是在老嬷嬷那儿找到的。”
嫣莞很肯定地说道:“定是有人栽赃陷害。”随后又道:“不管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找着啊!快点派人去找啊!”
“是。”
派了好多人去找,可是一夜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嫣莞真觉心急火燎。
天亮后,终于等来了消息,有人在一处荒草丛中找到了老嬷嬷,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嫣莞听到了这个消息,真觉晴天霹雳。
从她出生起,老嬷嬷就陪伴在她身侧,从金陵到大梁,从武疆到塞外,她陪着她辗转漂泊,度过了三十余载。老嬷嬷于她,就如母亲一般重要,可是没想到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竟没了,就如同当初失去洛轩那样,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啊!
隆绪得知后,很快赶了过来,又知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即派人将萧贵妃传了过来。
萧贵妃也已经得知了此事,心头惶惶,她明明让人下手轻点的,没想到还是把人给打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来的时候,萧贵妃特地带上了燕哥,她知道隆绪特别喜欢这个女儿,若是燕哥能为她说几句好话,也许她该有的处罚也能减免。
萧贵妃带着婢女跪到了隆绪面前,接着就听他怒道:“听闻贵妃将人打死了。”
萧贵妃颤颤巍巍道:“臣妾知罪。臣妾素来赏罚分明,这个老嬷嬷偷了臣妾的东西,所以臣妾让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二十,还特地嘱咐要轻点的,没想到那些侍卫……”
隆绪盯着她,愤怒道:“此事还没有调查清楚呢!即便人真的有罪,也应该交付有司处理而不得擅杀。”
萧贵妃胆怯道:“臣妾知错。”
燕哥见父皇很生气了,匆忙跑上来说道:“爹爹不要生气好不好?娘知道错了。”
隆绪伸手摸着燕哥的小脑袋,心里头五味杂陈。
萧贵妃身份尊贵,按照律法,只需赔些钱财了事。这个国度的律法,是贵贱不平等的,加上母后在上,隆绪也根本无权动萧贵妃。
思量片刻后,他道:“贵妃有罪,从今天开始,回去面壁思过,暂时不得抚育燕哥。”
萧贵妃大骇,什么处罚她都可以接受,可是不让她抚育自己的女儿,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残酷的惩罚,她无法接受,“不,不可以。”
隆绪道:“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你退下吧!”
萧贵妃缓缓望向了一旁的燕哥,心伤至极。燕哥年幼,却也知道了爹爹的意思,眼角忍不住涌出泪水来,呜呜道:“娘!”
萧贵妃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眼中噙着泪,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恋恋不舍地退下了。
燕哥上前来,呜呜道:“爹爹,我要娘陪着我。”
隆绪将燕哥抱在怀里,道:“你娘有罪,不能陪着你了,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
燕哥本想要大闹一番的,但一瞧见父皇这么严肃的脸色,终是忍下了,可她毕竟年幼不懂事,因为太过思念母亲,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嫣莞瞧着燕哥这副样子就觉心疼,道:“燕哥哭得这么伤心,还是让她回去吧!这么小的孩子,不让她见母亲,对她来说很残酷。”
隆绪道:“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燕哥就暂时陪着你,由你来抚育她。”
话音落下,毡帐里沉寂了好久好久,燕哥也不再大哭了。一旁的烛火静静燃烧,陪着众人垂泪到深夜。
夜阑更深,燕哥突然从隆绪怀中挣脱出来,爬到了嫣莞身侧,道:“我都不哭了,你也不能哭了。”
嫣莞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悲伤道:“我不哭了。”片刻后从一旁取出一个布娃娃,道:“这是我给你做的布娃娃,你看喜欢吗?”
燕哥将布娃娃接过来瞧了瞧,又举起来给隆绪看,道:“爹爹喜欢吗?”
隆绪平静道:“喜欢。”
燕哥道:“爹爹喜欢,我也好喜欢。”
身为公主,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但这么精致漂亮的布娃娃,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抱在怀里就爱不释手了。
嫣莞流着泪说道:“喜欢就好,你喜欢就好。”
夜还很漫长,她心伤难过、寂寥落寞,所幸有隆绪和燕哥相伴左右,她才不会如当初那样迷茫无助。
*
几日后,嫣莞派人将老嬷嬷的后事处理妥当,又亲自过去祭拜了她老人家,方回去了。
这一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晴空万里无云,而嫣莞却觉得心头一片阴霾,大风也吹不散。
走到半路,她突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哭声,不由顿住了步伐。举目四望,见是萧贵妃与几个婢女。
萧贵妃伤心哭道:“罚我就罚我好了,为什么要我的燕哥也跟着受苦受罪呢?我的燕哥只有四岁,她没有我的抚育,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一婢女望着萧贵妃这副样子,恨得咬牙切齿,“都是那李芳仪害的。娘娘,要不,我们找太后帮帮忙吧!太后那么疼爱您,她一定会帮您的。”
嫣莞盯着她们,神色没什么变化。
她迈开步子继续走路,岂料竟被这婢女看到了。这婢女愤怒地冲上来拦在她面前,一副欲与她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萧贵妃见了,匆忙道:“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了?让她走!”
这婢女想了想,愤怒地瞪了嫣莞一眼,终是放下了手臂。
嫣莞直接走了,头也不回,那婢女却在她身后恨得咬牙切齿。
回去以后,嫣莞瞧见燕哥正乖巧地坐在一旁翻阅图籍,淡淡笑了笑。这几日的时间,燕哥的情绪还算稳,这孩子跟她也玩得熟,不过偶尔还是会惦念起母亲,要哭闹一番的。
嫣莞上前去,微笑道:“燕哥若想要学认字,我可以教教你。”
燕哥欢喜道:“好啊!”随后又道:“娘怎么样了?我想娘了。”
嫣莞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才好,想了想,道:“你娘很好呢!她叫你乖乖听话,不要调皮。”
燕哥低下头,心绪沉郁的,不再言语。
嫣莞见状,心里头也是悲伤的,不让一个孩子见母亲,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坐了一会儿后,嫣莞见午时已到,与她说道:“该午睡了,睡一觉吧!醒来的时候,我让人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燕哥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就躺下休息,嫣莞给她盖好被子,耐心地将她哄睡过去了。
没一会儿,柏儿来到了门口,她已然知道了她的事,关切道:“姐姐,我来看看你。”
嫣莞望向了柏儿,微笑道:“进来坐吧!”
柏儿迈入了毡帐,目光投向了熟睡的燕哥,道:“我听说贵妃娘娘犯了错,圣上暂时不让她抚育小公主了,小公主也被交由姐姐来抚养。”
嫣莞道:“是啊!”
柏儿道:“姐姐,我听说贵妃娘娘很难过呢!一个母亲和年幼的女儿不得见面,换做是谁都受不了。”
柏儿叹了口气,继续道:“姐姐,我觉得这样一来,萧贵妃必定会对姐姐怀恨在心的。你不妨去见一见萧贵妃,告诉她你会好好抚育小公主的,叫她不要忧心。”
嫣莞想起了老嬷嬷的死,口气冷淡道:“我觉得没有必要,萧贵妃杀了我奶娘,我为什么要去讨好她?我不怕与她结怨,因为过不了多久,我就会逃离这儿的。”
柏儿心头一愣,蹙眉道:“姐姐,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了,你还想逃走?”
嫣莞点点头道:“这个事情,我从未放弃过。这些年来,我无日无夜不思我故乡,亲戚坟墓,也俱在宋国,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在这个地方,嫣莞可以信任的人不多,这一回她决心带着锦鸳和灼灼一块儿逃,只等候时机成熟了。
柏儿忧心道:“姐姐,你要逃,这风险实在太大了。你深得圣上宠爱,为什么非要逃走呢?”
嫣莞道:“什么宠爱?他不过是贪恋我一时的容貌罢了,我岂会不明白?柏儿,你信吗?再过十年、二十年,他身边美女如云,而我已经老了,他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的。所以逃走的风险再大,我也要试一试。”
柏儿低垂下眸子,想了好一会儿,神色伤感道:“姐姐,我知道做妃子的,命运都是相似的。我自己也是个可怜人,所以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唯有默默祝福你了。”
嫣莞道:“柏儿,谢谢你的祝愿。”
两个人都心事沉沉的,坐了良久也没再开口说话。
在燕哥醒来之前,柏儿离开了。
燕哥醒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念起萧贵妃来,难过道:“我要娘,我想娘了。”
嫣莞给她整理了被子,将她抱在怀里,道:“别想了,你既然醒了,我先给你梳头发好不好?”
燕哥点点头同意了,嫣莞取来梳子,给燕哥梳了丱发,然后又不厌其烦地给她讲故事,教她认字。
燕哥依偎在她怀里,瞪着双大眼睛望着她,很乖巧地听着。
之后好多个日子,嫣莞照顾着燕哥,每天给她梳头发,给她讲故事,教她认字作画。
这些日子,她是格外幸福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