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框男人的手僵在半空。
吕婉清亮的声音在信用社大厅回荡,几个正在填表的个体户纷纷抬头张望。
信用社大门外的光阴投射到吕婉倔强的侧脸上,晃出细碎的光斑。
“同志,说话要讲证据。”
她一边说一边翻开牛皮档案袋,如同证明一般,“这是工商局颁发的营业执照、税务局的完税证明,还有上个月《县经济日报》对我们超市的专题报道。”
说完,她啪地将报纸拍在桌子上,“您说的'经营不规范',是指这些吗?”
黑白的报纸,头版的照片里,吕家超市门庭若市,玻璃橱窗上“诚信经营”的铜牌熠熠生辉。
黑框男人额角渗出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
他也没想到吕婉竟然会准备这么充足。
可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今日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吕婉拿到贷款。
他强压下心慌,固执的说道:“我听不少你们附近的住户说你们用劣质商品欺骗顾客!”
“还有你那个大姐吕梅,偷盗公物,走私贩卖。这还不够吗?”
几句话一出口,不少个体户纷纷看向了吕婉。
原本的同情,一瞬间被消耗了个干净。
甚至,有人的目光也随之鄙夷起来。
“真想不到还有人敢把主意打到公家身上!”
“真是胆大包天!活该她拿不到审批。”
……
小小的县城里,一个家里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显然,吕梅的这个污点,在不知情的人们面前,还真是不好解释。
可吕婉对吕梅早就已经深恶痛绝,如今又被借着吕梅的事情来攻击自己。
这让她更不可忍!
当即,她便冷喝一声。
“程天华!”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脸色顿时更沉,身上的架子也摆得更足。
“小丫头,我的名字也是你能连名带姓叫的吗?”
吕婉又从帆布包里扒拉了一下,接着便翻开了之前被县里表彰的报刊,直接递到了男人的面前。
“上周县里刚给吕家超市颁发'诚信商户'锦旗,你当组织的审查是儿戏?”
大厅霎时鸦雀无声。
吕婉敏锐地捕捉到程天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可她却并没有因此而收敛。
一鼓作气,才是应对不善的正道。
吕婉目光从周围众人身上扫过,语气更加诚恳,“各位同志,这位程同志说我人品不正,我倒想问问他……”
说话间,她突然抓起程天华的手腕,指着他腕上崭新的上海牌手表,掷地有声。
“您一个月工资四十八块五,这块表要一百二十元。您家是突然挖到金矿了?”
本就心虚的程天华几乎是立刻就变了脸色。
他猛地甩开手,表带在腕上勒出红痕:“你...你血口喷人!”
“上个月十八号下午三点,”吕婉一点也不慌,继续一字一句,平静质问,“你在正阳酒馆和人喝酒,收了那人塞给你的牛皮纸包,需要我把酒馆的老板请来作证吗?”
这个年代,最不缺的就是爱管闲事的目击者。
此话一出,程天华一瞬间暴怒了起来。
“都是污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门都没有!”
“赶紧把她赶出去,这种人,永远都别想贷一分钱!”
吕婉站着没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神兽漠然。
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愿意贷款。
程天华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绊子,就算是自己不吭声,也会有人收拾他!
何况,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眼里都有一样的怀疑。
事情已经闹大了,这绝不可能是程天华的一言堂!
门口的保安,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吕婉,压低了声音劝导全:“小姑娘,你年纪还小,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还是赶紧走吧。”
吕婉本就皮肤白,面容清秀美丽,颇有仙女的气质。
即便是保安也不忍心推搡。
吕婉却站着没动。
她感激的朝着保安道了声谢:“大叔,多谢您提醒,不过今天这事儿没有解决,我是绝不可能走的!”
她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拿下贷款。
超市的问题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耽误。
更何况,隔壁的天天的超市已经在动工,似乎又要重新开张。
她必须要抢占先机,才能维持住超市的利润。
重生一世,如今的超市,只不过是多积累一些钱财罢了。
任何影响她赚钱速度的,都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排除。
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容不得有一丁点的差错!
当即,吕婉干脆退回到办公桌前。
她的指尖轻叩在报纸上,清脆的声响惊得程天华眼皮一跳。
“程同志这么急着赶人,是心虚了吗?”
“放肆!”
程天华猛地拍桌,眼镜歪斜着滑到鼻尖,“保安!还不把这闹事的拖出去!”
两个保安刚要上前,吕婉忽然笑出声。
那笑声像碎冰坠在青石板上,惊得满室寂静。“我倒要问问,这信用社什么时候改姓程了?”
她转身面向窃窃私语的人群,“党的政策写得明明白白,扶持个体经济……”
“吵什么!”
就在这时,二楼木梯传来急促脚步声。
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疾步走来,胸前钢笔在阳光下一晃,正是信用社主任周为民。
他身后跟着个抱文件的年轻科员,正是上个月在吕家超市买过暖水壶的小李。
程天华瞬间脸色煞白,公文袋啪嗒掉在地上。
周为民扫过桌上摊开的证据,目光在锦旗照片上顿了顿:“程天华同志,这就是你说的'手续不全'?”
“主任,她、她姐确实……”
“组织审查讲究证据链。”周为民抓起报纸抖了抖,“上个月县里开经济工作会议,县长亲口说要树典型。怎么,你比县长还懂政策?”
程天华瞬间脸色煞白。
周为民转头对小李招手:“带吕婉同志去我办公室,按模范商户标准走绿色通道。”
说完,他又转头登上了程天华:“还有你,最好能说清楚你手表的来历。”
程天华一个踉跄,好在及时扶住了柜台,上海牌手表磕在大理石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