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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天空被洗过一样。

巨型礁石的边缘,一个人影从洞底钻出来。

换掉了拉莫托人衣服的盛瓷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伸着胳膊去拉人。

“不用了。”里头传来一个沉闷的男声。

盛瓷默默收回手。

先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这只手在刺眼的阳光下变得粉嫩起来,然后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傅霜介用手扶住礁石,咬着牙一用劲,伴随着克制的闷哼爬了上来。

他先是低着头用力拍着身上的灰,拍得很用力,仿佛要将十九年的晦气拍走一样。

拉莫托正午的太阳很热,热得赤着脚都无法走路,但傅霜介却觉得冷。

他如同溺水被救出的人,身体有规律地颤抖着,他该尖叫,该痛哭,也该平静。

但他只是发着抖,像是要将这十九年的阴暗都抖落一样。

“你……想好要去哪了吗?”踌躇了半晌,盛瓷才问出口。

这个逃生的洞,是傅霜介告诉他的,在地宫的旁边,里面很黑,两人打着灯走了很久,才找到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出口,两人来的路上,傅霜介没有说一句话,他看起来不像是终于逃脱了牢笼,反而像是要去赴死。

盛瓷看了眼手环,拉莫托或许有信号屏蔽器,手环用不了,他无从得知时间。

“不知道。”傅霜介依旧低着头拍着身上已经不存在的灰。

他躬着身子,单薄的身影随着动作在衣服中一晃一晃。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内衬,靠近胸口的地方凸出一块和衣服颜色极为不符合的红,离远了看很像打了一块补丁。

衣摆不长不短,刚好能将他半垂着的肚皮遮盖住。

盛瓷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陪他。

傅霜介是个可怜又可悲的人,他的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那虚假的三年。

“这个送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傅霜介从衣服上被缝的歪歪扭扭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盒子还是丝绒的,最中间镶嵌着颗红宝石。

“这是……?”盛瓷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东西,我最重要的东西。”

盛瓷打开,看到一块红色的玉石。红玉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透亮,干净得毫无杂质。

“送给你了。”

“你为什么不送给——”说到这里,盛瓷忽然噤了声。

傅霜介知道他想说什么,咧嘴笑了一下,“我恨他。”

阳光下,傅霜介的皮肤仿佛成了透明的,他终于抬起头,看着阳光的方向喃喃道:

“我恨他,但十九年来,也只有他陪在我身边了。”

他的人生是南极星的人毁的,是伏恩毁的,更是他自己毁的。

他恨南极星,恨他的父亲,恨伏恩,恨所有将他困在拉莫托的人,更恨他自己。

恨了这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恨谁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透过模糊的视线四散着奔向阳光。

傅霜介愣了一下,片刻后忽然笑起来,笑得不像个早已埋进沙子里的人,不像个经历了十九年苦楚的人。

小的时候,他总是躲在房间里期待着父亲察觉到自己的委屈。

他在母亲生前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不干任何事,只是希望父亲能主动走进来,安慰他一句,对着母亲忏悔一句。

但没有。

不爱的人生下的孩子,他的父亲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心底那些空荡荡的失落,时间久了,也就变成了恨。

他一直以为自己恨着父亲,但当他有了更高的价值,可以为家族创造更高的利益时,他又觉得父亲爱他了。

他压下所有的不满极力为父亲开脱。

觉得父亲只是被那两个人蒙蔽了双眼,觉得父亲只是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好,觉得父亲只是无颜面对母亲才无颜面对他……

其实到头来,他只是不想承认——他是个没人爱的孩子。

他用了三年为自己编织一个梦,一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梦。

但这样美好的梦,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最终用十九年的时间还了债。

这十九年中,他努力让自己处于混沌之中,努力忘记之前的一切,努力忘记那个假如当时不是错了那一步的想法。

无数个午夜梦回时,他宁愿自己只是拉莫托的王后。

他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就干涸了,但现在才发现,那是被尘封太久的压抑堵住了。

明明堵得密不透风,动辄却会烟消云散。

他常常觉得海是迷幻的,困住了他所有的路,将他的一生都囚于这片沙地,就算云层散去,他也还是见不到天明的。

但大海又是自由的,只要随着它的方向,它就能带你去任何地方。

“盛瓷。”傅霜介终于停止了笑容,脸上只剩单薄,“谢谢你给我那杯酒。”

微风吹动着他长长的发丝,“谢谢你还我真正的自由。”

盛瓷怔了怔,正要说话,傅霜介忽然给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这块石头,我不想告诉你它的来历,也没什么有趣的故事可以给你讲,你只要记住,永远不要像我一样就好了。”

“我骗了你,我曾经说我没什么可后悔的,然而事实是,我没有一刻不是在后悔的,

可后悔之后,让我想一下,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成为南极星的试药员的。”

傅霜介的表情让盛瓷很熟悉,那是死寂的,浸透了海水的眼神。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就从夏瓷的脸上看到过的眼神。

傅霜介大大方方地向他挥手,“我要最后一次追寻自由了。”

他用力的奔跑起来,淌着还没涨潮的海水,淌着困住他十九年的囚笼,淌着他久别再见的自由。

海水漫过膝盖,漫过腰身,漫过胸前。

在漫过胸前的地方,傅霜介最后一次回了头,“让他,离开拉莫托吧。”

接着,他带着此生从未有过的轻松躺了下去。

十九年来,他终于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那笑容渐渐变为一个点,感染了平静的海水,浪来了,太阳下的海水是发着光的。

盛瓷盯着那个消失的点看着,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