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际刚泛起鱼肚白,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晨曦中闪烁着微光。
金銮殿檐角的铜铃,在料峭晨风中发出清脆声响,谢淮钦身着绯色官服,身姿挺拔,阔步走进。
腰间的白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碰撞出悦耳的清音,她不动声色地站入朝臣队列,一边聆听着诸臣向圣上宋易泽启奏军国大事,一边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王崇之。
想起过往与王崇之的几次交谈,此人言语间尽显正直,绝非作奸犯科之辈,可如今其子却深陷命案,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退朝!”
随着宦官尖细的嗓音落下,早朝宣告结束,谢淮钦与林苑并肩走出朝堂,晨风吹过,撩起他们的衣袂。
回到府中,谢淮钦换上藏青色暗纹锦袍,头戴黑色方巾,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稳;
林苑扮作寻常民女模样,挽着简单发髻;
影风则一身粗布麻衣,俨然小厮模样。
一番准备后,四人两两分组,分头行动。
林苑与影风快马加鞭,奔赴陈家庄;
谢淮钦与郑吣意则乘车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听闻丞相与郡主驾临,大理寺丞与少卿神色慌张,匆忙整理衣冠出门迎接。
两人“扑通”一声跪地,声音颤抖:
“微臣等拜见丞相大人!”
“拜见郡主殿下!”
“不知二位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谢淮钦抬手示意,语气平和:
“诸位请起,不必多礼。”
“按我朝规制,上三品官员需对京城及地方要地进行巡查,今日不过是例行巡访。”
说着,她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大理寺。
大堂内庄严肃穆,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谢淮钦率先发问:
“大理寺正何在?”
“下官在”
“本相问你,近日京城可有发生新命案?”
大理寺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大理寺正从人群中走出,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犹豫片刻,拱手回道:“回大人,确有一案,几日前,陈砚舟的妻子苏婉娘殒命家中。”
谢淮钦微微皱眉,追问道:
“详细说说案发经过与勘查情况。”
大理寺正定了定神,回道:
“据报案的王大娘称,案发前一日,苏婉娘找到她,说是害口想吃酸,不仅要了些豆腐,还预订了梅子。”
“不巧当日王大娘豆腐售罄。”
“便与其约好第二日晚间一并送去。”
“待王大娘依约前往。”
“在门外呼喊许久,都无人应答。”
“见门未上锁,她便推门而入,却发现苏婉娘已然上吊自尽,王大娘惊慌失措,豆腐与梅子散落一地,匆忙出门报案,途中偶遇打更人便陪着她一同前来。”
谢淮钦双手背后,踱步沉思:
“仅凭这,就断定是自尽?”
“可曾有其他佐证?尸体查验结果如何?”
大理寺正神色一僵,顿了顿道:
“大人,现场并无外人闯入迹象,苏婉娘脚下有翻倒的凳子,脖颈勒痕与上吊情形相符,因而初步判定为自尽。”
谢淮钦闻言,若有所思:
“本相此前听闻此案,只道蹊跷。”
“既已定性自尽,为何陈砚舟牵涉其中?”
大理寺正忙不迭回道:
“启禀大人,后续调查发现,左右邻舍表明陈砚舟在新婚当日殴打过苏婉娘,有间接导致其自尽的嫌疑,且审问过程中他已认罪。”
“现下被羁押于监牢之中。”
“微臣等正拟写奏折,准备呈交圣上。”
“哦?如此轻易就认罪了?”
“本相这就去监牢看看。”
谢淮钦话音刚落。
大理寺少卿便上前阻拦,神色慌张:
“丞相大人,郡主殿下,监牢内阴暗潮湿,疫病横生,二位身份尊贵,贸然前往,恐遭疫病侵袭,还望三思!”
郑吣意柳眉微扬,言辞犀利:
“大人此言差矣!”
“我等秉公查案,岂会因环境而退缩?”
“况且查案需多方查证。”
“亲见犯人更是关键。”
“不必多言,速速带路!”
大理寺少卿见阻拦无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他不着痕迹地向身旁衙役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先行前往监牢布置。
这一切自然没能逃过谢淮钦与郑吣意的眼睛,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众人到了监牢,内里光线昏暗。
腐臭之气扑面而来。
谢淮钦与郑吣意神色自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路过一间牢房时,她们敏锐地发现,墙角有新鲜的脚印,大小与大理寺衙役的靴印相符。
两人不动声色,继续前行。
来到陈砚舟的牢房前,见其蓬头垢面,眼神空洞,谢淮钦正要开口询问。
大理寺正突然上前,急切说道:
“大人此人情绪极不稳定。”
“恐冲撞大人,还是由微臣代问吧。”
谢淮钦目光如电,盯着大理寺正:
“不必,本相自有分寸。”说罢。
示意众人退下,与郑吣意走进牢房。
陈砚舟看到二人,双膝一软。
“扑通”跪地,声泪俱下:
“大人!郡主!求二位为小人做主啊!”
“小人与婉娘情比金坚,苦追三年。”
“好不容易喜结良缘,岂会害她性命!”
谢淮钦目光如隼,沉声道:
“既如此,我问你。”
“新婚才三日,婉娘自尽那晚。”
“你为何不在家中?究竟去往何处?”
陈砚舟神色骤变,目光游移,支吾道:
“因……因小人要去探望好友。”
郑吣意美眸中寒芒闪烁,冷笑道:
“哼!何等好友。”
“竟能让你抛下新婚妻子,彻夜不归?”
“你可知,婉娘自尽之时,已是深夜。”
“王大娘磨制豆腐工序繁杂。”
“待到前往住处,已然打更。”
“足见时辰之晚。”
“探望何人,竟能逗留至这般时刻?”
“莫不是蓄意离家。”
“妄图营造不在场之证?”
话落,陈砚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洇湿了地面,郑吣意这一番话,恰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戳中要害。
谢淮钦见状,向前猛地踏出一步,目光如利刃般直射眼前人:“事到如今,若还心存侥幸,负隅顽抗,休怪本相手段狠辣!”
“你家中年迈的双亲。”
“可就没法保证他们安然无恙了!”
这一声怒喝,恰似平地惊雷。
在昏暗潮湿的牢房中轰然炸响。
陈砚舟瞳孔骤缩,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愤怒与震惊交织,双拳紧握道:
“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爹娘的!”
“我明明……明明已经……”
谢淮钦话语似裹挟着冰碴道:
“这是本相的手段,岂容你置喙!”
“不过找到他们时,二人已气息奄奄。”
“若不是及时安排医馆救治。”
“此刻早已命丧黄泉。”
陈砚舟瞳孔骤缩,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愤怒与震惊交织。
指甲额头上青筋暴起道:
“他们竟背信弃义!”
“明明答应过,不会动我爹娘!”
“一群卑鄙小人!”
郑沁意闻言,美眸闪过一丝锐利。
轻启朱唇,声音虽柔却透着威严:
“‘他们’?看来此事背后,另有其人。”
谢淮钦立刻附和施压,话语如重锤:
“你以为能指望王逸霄?”
“他身份何等尊贵,岂会任由驱使?”
“如今你入狱顶罪,为求自保,定会将你双亲视作心头大患,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陈砚舟身形剧烈摇晃,仿若被抽去了脊梁骨,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沉默良久,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嘶吼,最终瘫坐在地,声音沙哑:“大人,郡主,我交代……一切都是王逸霄的主意。”
“他承诺,只要按计划顶罪。”
“便会供养我爹娘颐养天年。”
郑沁意柳眉紧蹙,追问道:
“为何会出此条件。”
“你将前前后后交代清楚,不可隐瞒。”
话落,陈砚舟声泪俱下地开始供述:
“大人!郡主!”
“婉儿本乃陈家庄苏翁与李媪之女,其容色在庄中堪称翘楚,自及笄之后,说媒之人便络绎不绝,踏破苏家门槛。”
“我家于庄中经营打铁铺,薄有家资,所出聘礼远超常人,然而,怎奈王逸霄之兄——王涣霄横插一杠。”
“王涣霄身为御史大夫嫡子,与婉儿两情相悦,携重金厚礼前往求亲,本应成就一段佳话,却遭御史大夫棒打鸳鸯,强行拆散。 ”
陈砚舟稍作停顿,眼中闪过妒意与不甘:
“草民倾慕婉儿已久,苦追三载,然其对我不屑一顾,王涣霄生得俊美,家境优渥,可这般贵公子,岂会真心相待?”
“婉儿为此痛不欲生,甚至欲投河自尽,也不愿下嫁旁人,草民见状,心疼万分,遂劝其前往庙宇散心,一路相随。”
“待上香完毕,念及她喜爱野果,便前往山林采摘,刚走时,婉儿正四处寻我。”
“不想她行至荒僻小径,竟遭蒙面歹人玷污,寻到她时,见其衣衫凌乱,神色惊恐,瑟瑟发抖如惊弓之鸟。”
“我悔恨交加,恨自己未能护她周全。”
“遂紧紧相拥,好言抚慰。”
“此后,日夜相伴,千依百顺。”
“未几,婉儿身怀有孕。”
“我忧心其遭乡人非议,当即立誓,愿一生护其周全,娶她为妻,应允之时,我欣喜若狂,遂倾尽全力筹备婚事。”
陈砚舟说到此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然婚宴前夕,竟告知小人,王涣霄将于婚宴当夜前来,她不欲被其目睹自己成婚,欲提前婚宴时辰。”
“我闻此,妒火中烧,原来在她心中,始终放不下那贵公子,但最终,还是依从了,传令乡亲提前赴宴。”
“成亲当夜,心中烦闷,借酒消愁。”
“待醉醺归返,见王公子正与婉儿共处一室,看到我,他才告辞离去,临行前还假意行礼,我质问她,二人究竟发生何事,婉儿不仅破口大骂,还拒不解释。”
“小人彼时酒醉,一时冲动,动了手,因怕伤着她和腹中胎儿,特意用湿布裹手,下手极轻,打累了,便醉倒昏睡过去。”
陈砚舟面露懊悔道:“次日清晨,小人酒醒,懊悔万分,当即跪地自扇,甚至以物击首,向其赔罪。”
“她心软原谅后,我顾不得头上伤痛。”
“匆忙前往城中。”
“为其购置最爱吃的红豆糕。”
“不想,归途中,数人突然现身,将我掳至小巷,王逸霄竟以家人性命相胁,称其兄次日有要事与婉儿相商,令我离开家中一日,待次日天亮方可返回。”
“还许下诺言,事成之后,安排入宫中军器所任职,自然不肯应允,遂归家坚守。”
“岂料,他们竟强行闯入,将我捆绑至百米之外的树上,派人看守。”
“直至天亮,才得脱身。”
“待返家时,婉儿已然自尽身亡。”
“我尚未缓过神来,王婆与打更人便引官府之人前来,此事与小人实无关联啊!”
谢淮钦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陈砚舟,试图从其神情中洞察破绽:“你所言虚实,本相自会详查,王逸霄如今身在何处?”
陈砚舟慌忙伏地叩首:
“小人实不知情,王逸霄行事诡秘。”
“向来派人传话。”
郑沁意柳眉倒竖,冷哼一声:
“此事疑点颇多,你当真毫无隐瞒?”
恰在此时,影风疾步闯入:
“大人!郡主!”
“林姑娘自陈家庄传回消息,发现一处隐秘地窖,窖中藏有信件与账本。”
谢淮钦当机立断道:“我们走!去陈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