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禑和老十六,居中而坐。
鄂克逊、赫寿和张伯行,都是封疆大吏,他们分坐于两旁。
曹顒并没有三品通政使的加衔,仅仅是个五品郎中而已,他只能领着曹家的男人们,老老实实的站着。
胤禑喝了口茶,润过嗓子后,淡淡的问曹顒:“孚若,汝家中之事,做何安排?”
江宁织造衙门的主要差事,就是供应宫中所需的面料,不管差事办得如何,都是康熙需要关注的事务,和胤禑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所以,胤禑问的是曹家的家务事,而不是织造衙门的公事。
论表面关系,胤禑和曹顒,自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主子和奴才。
但是,曹顒确是小福彭的血缘舅舅,勉强算是胤禑的准小舅子!
有曹佳氏的悉心教育,等小福彭将来袭爵之后,平郡王府掌握的十七个牛录,逃不出胤禑的手心。
兹事体大,胤禑为了笼络住曹佳氏,自然要对曹顒另眼相看。
曹顒哈下腰,异常恭敬的说:“回愉王爷的话,奴才之家事,皆由家母定夺。”
胤禑知道了,曹顒是个典型的妈宝,家务事全听曹寅的遗孀李氏的吩咐。
更重要的是,直到曹寅去世之时,曹家还欠了国库六十九万两银子。
这么大的事,曹顒当着胤禑的面,居然一字不提,真是个糊涂蛋!
两江总督赫寿,是个老内务府了,曹家欠了不少银子的事儿,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赫寿心里门儿清,胤禑故意以家事相询,明摆着是想维护曹家。
可是,曹顒却楞是听不出来,胤禑不方便明说的潜台词。
此子的资质,远不如心思敏捷的曹寅。
既然赫寿看得出来,张伯行和鄂克逊皆非等闲之辈,他们也肯定看得出来。
张伯行的性子比较孤傲,他对曹顒的私下评价,就是很刻薄的五个字:虎父鼠子尔!
胤禑懒得再问曹顒,就扭头看了眼老十六。
一直没吱声的老十六,便淡淡的说:“我和十五哥远道而来,鞍马劳顿,都乏了!”
鄂克逊赶紧领着赫寿和张伯行,起身告退了!
等外人都走了,老十六又挥了挥,把多余的曹家人,都赶出了屋子。
室内就剩下了曹顒,胤禑便和颜悦色的说:“没了外人,坐下叙话。”
“嗻。”曹顒长松了口气,自己觉得,总算是没丢太大的脸面。
实际上,老十六对曹顒的看法,也和张伯行大致相仿,都极为负面。
只是,冲着胤禑的面子,老十六也不好说啥罢了。
等曹顒坐稳之后,胤禑温和的问他:“令尊欠了国库的巨款,不知孚若打算何时还清?”因为,康熙念及曹寅的旧情,不可能为难曹寅的独子曹顒,自是万事都好商量。
等雍正上台了,嘿嘿,那就要六亲不认的公事公办了!
曹佳氏给曹顒的家书中,自然不可能提及私情。但是,她也很明确的说了,胤禑是完全可信的曹家大靠山。
对于曹寅留下的烂账,曹顒的心里确实相当头疼,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唉声叹气的说:“不瞒您二位说,家父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奴才真没啥好办法。”
曹顒还是太嫩了,他的小心思昭然若揭:若不是今上南巡时,多次住到曹家,曹家也不至于欠下这么多银子啊!
这种不敢说出口的埋怨,也对也不对!
康熙住进曹家,曹寅不惜血本的供奉,确实给曹家造成了巨大的亏空。
但是,康熙也很照顾曹寅,让他和李煦两个人,轮流出任两淮巡盐御史。
两淮巡盐御史,那可是大清排第一的肥缺,其地位相当于烟草公司的一把手。
然而,区区几十万两的欠款而已,守着聚宝盆的曹寅,却一直亏空到现在。
这就不是品德问题了,而是能力真不行!
胤禑是老国企了,他见得最多的情况,其实是:把庙玩垮了,方丈家里却富得流油。
曹寅这个家伙,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方丈!
康熙为啥不选老三接班呢?
本质上,老三只擅长夸夸其谈的动嘴,却不会干实事。从这个意思上说,老三和曹寅之间,颇有相似之处。
曹顒真像个白痴,大好的机会都到了手边,却只知道垂头丧气的摆烂!
胤禑真是懒得搭理他了,便叫来李鼎,让他领着曹顒下去了。
曹顒的生母李氏,是李鼎的堂姑母,他们两个是姑表兄弟的关系,应该更好说话一些吧?
等李鼎带着曹顒出去后,老十六频频摇头叹息道:“曹子清竟有此等蠢儿,唉,难怪有人说,富不及三代,果如是也!”
胤禑哑然一笑,大清的运气,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而是大大的好!
后金改清之后的连续五代君主,除了顺治稍微平庸一点之外,其余的四帝,个个都很厉害。
但是,从嘉庆帝开始,大清的好运气,就逐渐消耗干净了。
尤有甚者,西太后为了一己之私,连立二个孩童皇帝,直接葬送了大清近三百年的基业。
老十六好奇的问胤禑:“大哥,你打算怎么处置曹家?”
胤禑微微一笑,说:“以拖待变!”
“以拖待变?”老十六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胤禑的意思,便笑嘻嘻的说,“好一个以拖待变,妙哉!”
只要康熙还活着,就冲他和曹寅之间,亦君臣,亦朋友的亲密关系,曹家的欠款即使再多一倍,也都不算个事儿!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大清是康熙的大清,连康熙都不想深究,胤禑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安排妥了曹寅的出殡之事后,胤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江宁,去江南各地巡视军务。
老十六则独当一面,替胤禑处置江宁的各种事务。
等把江南转得差不多了,胤禑回到江宁之时,门户已经清理干净了。
凡是忘恩负义之辈,都被胤禑找各种借口,杀了个一干二净。
要么不动手,只要动手,就把事情做绝,免留后患,一直是胤禑的经验之谈。
组织内部不团结,才是真正的大忌!
等胤禑回到江宁之后,惊讶的发现,老十六已经从江南大儒那里,光抄家,就捞了二百多万两银子。
老十六美滋滋的说:“大哥,你得五成,四哥得三成,我和十八弟各得一成,皆大欢喜!”
胤禑暗暗点头,老十六终于长大了!
七七这天,曹寅正式出殡。
胤禑和老十六在路边设祭之后,随即离开了江宁,乘船返回京城。
因为,康熙的六十大寿,将要举办千叟宴,胤禑和老十六都绝无可能缺席。
回京之后,胤禑和老十六一起去畅春园陛见。
听胤禑详细禀报了整顿江南废驰的军务,并在各地杀人立了威,康熙不仅没起疑心,反而对胤禑大加赞赏。
随着承平日久,江南的八旗兵和绿营兵,安逸享乐惯了,已经不堪一战。
说实话,江南的军务,早就应该花工夫整顿了!
胤禑杀的都不入流的下级军官,康熙真心不在意。
对于胤禑的小军官补缺折,康熙连看都没看,径直照准了!
老十六首次办差有功,康熙只是赏了五千亩皇庄而已,并未赐爵。
去胤禑家里的路上,老十六感慨说:八哥才十几岁,就封了贝勒,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
胤禑却心里有数,康熙只要重用他,就不可能再提拔老十六。
岂有不是接班人的亲兄弟二人,同掌朝政实权之理?
胤禑的权势过大,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下一任君主,赏无可赏之时,就该杀弟了!
为了保全胤禑和老十六的身家性命,康熙也不可能乱来。
当然了,老四和老十四,这兄弟两个,算是例外。
康熙晚年,老四长期管理户部,老十四成了掌握兵权的大将军王。
按照胤禑的理解,康熙显然知道老四的军事能力不中,希望老十四这个亲弟弟辅助他。
但是,康熙万万没有料到,老四登基之后,一兄四弟皆不服他,被迫下了辣手。
就在胤禑回京的第二天,左都御史赵申乔上了折子,请求康熙册立新太子。
康熙把胤禑叫了去,等他看完了赵申乔的折子,便淡淡的问道:“你怎么看?”
胤禑心里有数,不管立谁为新太子,因中风导致右手不得力的康熙,必然担惊受怕,无法安枕。
“回汗阿玛,臣儿以为,不立储方为正道理!”胤禑讲了一大堆不立储君的好处。
康熙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龙心大悦。
“知朕者,莫过于小十五也!”康熙心里高兴,嘴上就没了把门的。
胤禑却心头猛的一凛,赶紧解释说:“汗阿玛,此间没有外人,臣儿只是说了点心里话罢了,并无妄揣天威之心。”
开什么玩笑?
凡是掌握实权的重臣,谁不私下里揣摩康熙的心事,那才是大傻蛋呢!
但是,揣摩上意,只能悄悄的做,却不可能说出口。
儒家的虚伪,就在于此。
历朝历代的皇帝,治国的底色,均为法家的霸道之术。
此所谓外圣内王也!
康熙心里真高兴,便摆着手说:“阿玛夸爱子尔,你勿须多虑!”
胤禑暗松了口气,只要及时的拆了定时炸弹,任由康熙随便夸。
年近花甲的康熙,话很多,七扯八拉的就说到了千叟宴的事儿。
“朕请了全国的老叟来京赴宴,确属前所未闻的盛事。美中不足的是,菜肴皆冷,就怕那些老人,吃不消啊。”康熙这么一说,胤禑也就明白了。
康熙自己天天吃冷菜冷肴,也就罢了。他是担心,在天下老叟们的面前,丢了天家的面子。
实际上,康熙吃的御膳,肉烂菜烂,只有少部分是温菜,大多是冷的,一点都不好吃。
胤禑装模作样的想了想,便建议说:“汗阿玛,不如全上火锅,无论荤素,一律搁锅里涮着吃,热气腾腾,暖暖和和,还可以喝几口热汤。”
康熙毕竟博学,他听了胤禑的详细介绍后,脱口道:“魏文帝曹丕,就用过五熟釜,莫不是此物?”
“汗阿玛圣明!”胤禑心想,康熙真的读过不少书,见识异常渊博。
康熙望着胤禑说:“内务府离不开你,不如还是由你兼管吧?”
别人管着内务府,都是趁机大捞特捞,不想捞黑钱的胤禑,却没有半点好处。
胤禑摇着头,说:“吏部的事务颇多,臣儿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很晚才回府。”
康熙差点被胤禑气笑了,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据康熙所知,眼前这个滑头的小子,每天都准时下衙。而且,胤禑回府的第一件事,必须先抱两个小格格,再由美人陪着用膳,逍遥快活得很!
“不许讨价还价,就这么定了!”康熙担心千叟宴出丑,又把胤禑拉回了内务府。
在别人的眼里,内务府总管,那可是一等一的美缺。
可是,胤禑却觉得管理内务府,纯属钱少麻烦多的苦差事。
但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既然康熙拍了板,胤禑只得老实接受了。
管理吏部和步军衙门的时候,胤禑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没人敢管他。
去内务府轮值就不同了,他不进宫到岗,别的总管就无法下衙。
凌晨时分,胤禑顶着星光,乘坐大轿,到了西华门前。
不成想,胤禑刚到衙门口,还没正式接值,就听说,景祺阁里死了人!
大清朝,并无固定的冷宫。反正吧,只要是僻静之所,都可以是冷宫。
在顺治朝,废后就被关在景阳宫。
进入本朝之后,景祺阁就成了关押犯错妃嫔的专用之所。
宫里的女人死了,背后大多藏着惊天之秘!
胤禑根本不想惹麻烦上身,索性还没上值,掉头就往回走。
然而,还没走出去多远,内务府总管海章,就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奴才海……海章,请愉王爷大安!”海章生怕胤禑撂挑子走了,等不及调匀呼吸,就抢先扎千行了礼。
“有事儿?”胤禑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拿捏海章。
海章心里骂翻了胤禑,嘴上却说:“奴才来迎王爷您上值!”
胤禑心想,狗奴才,你明明也是怕麻烦,想拖了爷下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