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染跟着朱青穿过回廊时,忽见廊下挂着新扎的艾草香囊,青涩药香里混着丝甜腻。
“这艾草的味道倒是好闻,只是……你们娘娘用的上这个东西吗?”
需要熏艾草,向来都是有流产征兆才会。
朱青赶忙解释道:
“回恒亲王妃的话,我们娘娘身子还好,只是太医说这样更稳妥一些,所以便这样做了,都是希望娘娘安康。”
姜清染扭头看她了一眼:
“你倒是个忠心的。”
她伸手拨了拨香囊穗子,发现内衬竟用金线绣着并蒂莲,这是沈安然未出阁时最爱绣的花样。
如今绣这个,怕是又日夜思念凌王吧。
“姐姐。”
沈安然倚在湘妃竹帘后唤她,杏色春衫松垮垮罩着身子,往日莹润的脸庞蒙了层灰气。
案几上摊着本《诗经》,书页却停在《氓》的“言笑晏晏“处,洇开几滴未干的泪痕。
姜清染心头揪紧,忙扶她靠上软枕:
“太医不是说胎象稳了?怎的脸色愈发差了?”
指尖触到她腕间,珊瑚镯子下脉搏虚浮如游丝。怀孕的脉象应该更稳固才对,如此这般……实在让姜清染心中担忧。
姜清染心下一惊,但她自己心中也有预感,毕竟她对凌王的感情那么深刻,此次凌王去了平潭岛,哪怕知道是局,她也日夜难安。
可是,时间最难解的,就是相思。姜清染叹了一口气,最终也没说什么。
“许是……”
沈安然望着窗外新抽的柳芽,喉间突然哽住,“昨夜梦见王爷在海上遇了风浪,醒来便再难安枕。”
她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个褪色的香囊,里头装着凌王流放前剪下的青丝。
凌王去了平潭岛,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她都无从得知,只能日夜守住自己心爱的人的一缕青丝和腹中的孩儿,日子眼见的难捱。
她说的不错。东海风浪很多,凌王为了掩人耳目是实打实的流放,路上艰辛不已。
可是她这般担忧,伤了自己的身子,怕是再难好了。
朱青捧着药碗进来,姜清染接过时嗅到不同寻常的酸苦。
碗底沉着几粒朱砂似的红籽,她忽然想起上月太医院失窃的安神籽——此物虽能镇惊,孕妇多用却易伤胎气。
毕竟是凌王府的东西,她自己又是一个半吊子,看错了也有可能,总也不敢太过于直接就驳斥了。
但是这是沈安然,为了她,多担忧一些也是应该的,何况凌王府如今正是最脆弱的时候,险象环生也不是不可能。
“这药方是谁开的?”
姜清染用银簪拨开药渣,发现竟混着晒干的西番莲。这一味药她是最肯定的,绝不会弄错。沈安然最畏寒,这味药分明与她体质相冲。
如今圣上不好明面上来关心沈安然,恒亲王跟圣上一脉,但姜清染向来在京中的名声几乎如母老虎一般,哪怕是来了也不会引人非议。
看来有人想趁着凌王不在,暗害沈安然腹中孩儿。
不过想来也是,沈安然的孩子毕竟是皇长孙,若是凌王不中用,那圣上想立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件事,不可打草惊蛇。
“是...是王爷从前惯用的军医。”沈安然眼神有些空虚,不知在想些什么。脖颈突然泛起红疹,“说是能安神定魄......”
姜清染攥紧药碗。凌王麾下那位王军医,去年腊月分明因用错药被革了职!可如今沈安然日日忧心凌王,怕是早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琐事,这东西兴许是旁人……
窗柩忽被风吹开,她瞥见院中新来的粗使婆子慌里慌张的样子,心中忽然生出一计。
“好妹妹,我府上刚得了支百年老参。”
她笑着替沈安然拭汗,帕子顺势抹过其耳后,沾着层细密的冷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日让茯苓送来,配上阿胶最是养人。”
沈安然突然抓紧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染染,你说王爷他...他当真只是去岛上练兵?流放路上,我实在担心他。”
泪珠砸在姜清染手背,烫得她心口发疼。她重来一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护着自己心爱的人吗?
如今沈安然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她本来心思就不多,如今又因为凌王的事情伤了思绪,若是有人趁人之虚,岂不更危险?
“今日起我搬来陪你住可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瞥见窗外的婆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姜清染心里的猜测兴许是十有八九了,她微微一笑,把眼神收了回来。
姜清染拔下金簪挑灭熏香,“正好教你家小厨房做茯苓这两日新学的淮扬菜。”
她余光再瞥见有个脸生的小丫鬟正在门外与那可疑婆子低语,虽然两人嬉笑着,看着像是正常闲聊,但她袖中暗扣的银针已蓄势待发。
“还是算了吧,虽然你平时不说,但是恒亲王对你多宝贝我还是看在眼里的,若是让他知道我把他的王妃拐跑了,怕是要杀到凌王府了。”
她眼中虽然有对姜清染的不舍,却还是这样开玩笑道。
说起来,若是她留在这,自己还能有个伴。
姜清染把银针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药碗里,并没有变色。
旋即又笑嘻嘻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强留了,要不然留的多,没得让王妃嫌弃我才是。”
沈安然有些生气道:
“我岂会嫌弃你?只是如今这时岁,你跟我接触的多,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姜清染拍了拍她的肩膀,严肃道:
“照顾好自己,我都知道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姜清染走之后,不过两个时辰,暮色渐浓时,恒亲王差人送来凌王亲笔信。沈安然对着信笺上熟悉的“安然卿卿”四字又哭又笑。
朱青再一次把下人煎好的药给端了过来,眼下乌青。
说起来朱青是沈安然从家里带来的丫鬟,跟沈安然关系很好,如今凌王府孤苦无依,朱青便日日都把心思花在了沈安然身上。
如今已然是不知多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正当沈安然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了姜清染俏皮的声音:
“安然,你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