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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李文升的抉择

王进如今已经是安州巡检,正九品官职,也算是光宗耀祖,现在他一直没有回到安新,享受想象中的羡慕和尊重。

当他看到李四那双眼神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回去了,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做好眼下的事情。

“府尊已经答应见你们了,跟我走吧。”

王进并没有过多的和李毅交谈,也像是无话可说,他全程一直走在最前面,领着两人进了府衙,就不见了踪迹。

李四老老实实的站在了院中,虽然已经算是一个猛士,但是在府衙这种地方,他的心底都不由的紧张几分,好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使人谨慎万分,唯恐发出一丝声音。

府衙厅堂里,李文升整个人疲惫的窝在座椅里,清冷的阳光从大门投射进来,光晕中隐隐能够看到飘散的飞尘,一直聚集在只剩一半的酒杯里。

“你来了,坐吧。”李文升看着走进来的李毅,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施礼,“你竟然还敢来找我?当初在安新你可是威风八面,吓得老夫都不敢动你分毫。”

他的声音冷厉,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着,其中投射出森严的冷光,看着李毅的眼神既愤怒又有些怜悯。

卫指挥使张志德死了,保定卫所兵损失惨重,李文升作为这次剿匪行动的负责人之一,已经能够看到自己的下场。

朝廷允许不作为,但是绝不允许失败,特别是败于一群贼匪手里,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一个耻辱,更是一个麻烦,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为这一切承担责任,还需要有人来解决这个麻烦。

本来最应该承担责任的应该是张志德这个武将,但是他却死在了战场,按照惯例,这种人物会被用来作为力战而死的武将典范,那么需要被治罪的只有自己。

接下来恐怕不是贬低偏远,就是罢官回家,这两个惩罚对于迷恋仕途的李文升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府尊。”李毅恭恭敬敬的施礼,“昨天官兵退回保定,各个大户的家丁也已经返回,看来白洋淀的剿匪好像不是很顺利啊。”

“此事与你何干?”李文升微微振奋起精神,坐直了身体。

他不知道李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击杀黑豹、调动流民威慑官府,这就能看出来此子不可小视,而今日他贸然前来求见,恐怕与此事一定相关。

“府尊,官府败了吗?”李毅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李文升点点头,道:“卫所张指挥使已经不行遇难,官兵打败,死伤惨重,剿匪恐怕已经无法进行。”

这种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保定,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李文升索性全都说了出来。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想到自己会到这种地步。当初和保定乡绅的约定,就是集结保定所有的兵力剿灭白洋淀贼匪,其中官绅们除去心头大患,张志德获取军功,李文升也能够捞到政绩,升迁有望,这是一个共赢的事情,所以才能够实行。

但是无论是李文升还是官绅,都没想到这伙贼匪竟然超乎想象的顽强凶悍,竟然在溃败之后还能够杀死指挥使张志德。

官兵没了主将,也就没有了战斗力,而官绅的目标已经达到,可以抽身离开,只有李文升被彻底的抛弃,沦为了这场失败之战的牺牲品。

这使得李文升对于保定的官绅更加的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大白天借酒消愁。

“府尊,官府真的败了吗?”李毅这次加重了语气。

“是啊,败了,真的败了。”原本威严肃穆的李文升如今就像是一个糟老头子,喷着满嘴的酒气,“官兵败了,张指挥使死了,我也要被治罪。”

说着就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府尊!”李毅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张指挥使输了,可不代表你也输了啊?”

李文升呆呆的端着酒杯,深深的看着李毅,许久也不吭声。酒杯从他手里落下来,砸倒在桌子上,蹦跳的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又倒了一杯酒,仰着脖子灌下一口,忽然像是有了几分精神,“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府尊,张志德指挥使率领官兵,结果以五千官兵对阵一千贼匪,居然打败,连自己都没能逃出来,这怎么说都没有你的错。而你所担心的,就是朝廷内有人利用此时攻击你指挥不利,谋划出错,是也不是?”

李文升平静地点了点头:“你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张志德指挥使乃是武将,以五千官兵围剿白洋淀,还惨败身死。要是这时候贼匪宣扬要报复官府,聚集成军攻掠乡村县城,百姓是不是会人心惶惶,担惊受怕?到时候官兵受创,府尊官位不稳,无人能够主掌大局,府尊以一介书生,敢持七尺利刃站出来抗击贼匪,率领残兵一举袭杀千余贼匪,清剿白洋淀匪窝,是何等意气风发,百姓会如何看待此事?朝廷又会如何对待府尊?”

在保定深受贼匪祸害,无人能够挺身而出的时候,自己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挫败贼匪,到时候不仅民心可用,也是大功一件。

李文升眼睛一亮,暗暗揣摩李毅话语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接下来贼匪会掳掠乡野,围攻县城?”李文升开口问道。

“不,贼匪这次也是损失惨重,不可能如此做。”李毅回答道。

李文升脸上急切一滞,顿时气急败坏的道:“既然如此,刚刚你所说的还有何用?”

李毅轻轻一笑,道:“府尊明示,白洋淀贼匪此次与官兵作战,也是损失惨重,剩余兵力不足一千,已经无力围攻县城。但是此事只要宣讲出去,在市井乡村之内流传,定能搅得人心惶惶。到时候三人成虎,虽然贼匪没有围城,但是两者有何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趁着贼匪这次元气大伤,让我指挥官兵围剿白洋淀,彻底剿灭这些贼匪?”李文升问道。

“并非如此,白洋淀贼匪此时不是府尊你的敌人,而是帮手。”

“帮手?”李文升满脸的疑惑。

李毅微笑道:“府尊有所不知,白洋淀贼匪分成两种,一类是义匪,一类是恶匪。当初张指挥使率兵围剿的时候,恶匪已经闻风丧胆,逃去了太行山,只剩下义匪抵御官兵,所以才损失惨重。”

“义匪?恶匪?这贼匪就是贼人,何其说什么义?”李文升没好气的道,在他看来,既然为匪,一定都是奸邪凶恶之人,怎可说什么忠义。

李毅知道他的想法,只好开口解释,“府尊,你可知白洋淀如今有多少人?”

李文升不知李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摇头道:“别卖关子,尽管说来。”

“白洋淀如今贼匪只有千余人,但是其中的流民……”李毅微微一顿,重重道:“其中的流民已经有两万之众。”

两万?

李文升听到这个数字,不禁倒吸一口气。要知道一个下等县城,百姓也不过这个数字,而白洋淀一个偏僻的湿地竟然有这么多流民,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李毅,你所言可有根据?要知道这事可是关系重大,不可胡言乱语。”李文升大声道。

要知道白洋淀可是一个贼窝,其中要是真的有两万人,恐怕就不是简单的流民了。万一这些人全都聚集成匪,两万人的贼匪大军恐怕已经是大股的流寇,到时候一旦反了,后果不堪设想。

“毅不敢相瞒。府尊也知道我安新背靠白洋淀,与贼匪相距甚近,所以不得不防。因此,小民派出一些细作进入白洋淀,打探情况,遇到什么事故也好有个准备。这些消息,就是小民的细作调查出来的,小民敢确保,没有出错。”李毅斩钉截铁的道。

“本官就在想,这些年时时大灾,都有大批流民进入保定府地界,其中许多没了踪影,不知去向,没想到全都躲藏在白洋淀中。今日听你说起,才发现居然聚集如此多的流民,真是不敢置信。”李文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站起来,走来走去,十分烦躁。

李毅知道他是在担心白洋淀两万流民这个隐患,当下道:“府尊,切勿着急,让小民为你解释义匪之事。”

之前李毅一直在想陈红燕等义匪元气大伤,如何抵抗重新归来的恶匪之事。勇营战力尚且不足,想要足够的外力帮助陈红燕,思来想去,只有官府最为合适。

要知道陈红燕等义匪讲究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只危害了官绅大户的利益,并没有过多与官府结仇。而李文升作为保定父母官,却是为了争夺对地方的控制力度,与官绅大户关系很差,与在官绅中德高望重的何府几乎算是死对头。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陈红燕等人与李文升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矛盾。

另一点是,李毅认为陈红燕等人一直聚集在白洋淀为匪,被官府打压禁运,粮食用具都是不足。而如今明朝虽然对地方的掌控力已经衰弱,但是还是有几分实力,这样僵持,陈红燕等人的日子只会越过越艰难。如此的话,何不趁这次的机会,变匪为民,摆脱这个贼匪的身份。

而李文升想要保住自己的仕途,就一定会选择与陈红燕他们合作。

想到这两点,他才决定今日来拜会李知府,不仅是解决陈红燕现在面临的困境,还要帮助她解决更加长远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就将陈红燕等人收留流民,安置他们垦荒生产的事情说了出来。还讲述他们都是被官绅大户逼成贼匪,一直有着劫富济贫的规矩,并没有祸害百姓,对于官府更是没有仇恨。

详细的说完,李毅又道:“府尊大人,如今形势紧急,急需你力挽狂澜,而这群义匪愿意出力,接受招安,你看如何是好?”

李文升眉头紧皱,作为一府的长官,饱读圣贤书的文士,他打心底里看不起那群贼匪。虽然他们收拢流民,多有义举,但是贼就是贼,恐怕难以教化。

但是李毅的话语里也是说明,如今恶匪势大,要是官兵还能出战,与义匪合力攻之,定能打破贼匪,到时候自己以残兵得胜而归,不仅原本的罪责变成子虚乌有,还会立刻名声大起,功绩显著。

想到这里,他心底对于陈红燕等贼匪的排斥就少了些许。

也罢,自己此举也是忍辱负重,暂时和那群义匪合力攻杀恶贼,事成之后,再定夺其他。

想到这里,他点头道:“李毅,如今官兵受挫,战力无法评估。按你的估算,大概多少兵力合适?”

李毅想了想,道:“贼匪恐有千余,而义匪损失惨重,只余五百,想来还需要两千官兵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两千官兵?”府尊眯着眼并不言语,要知道他虽然是一府的长官,但是只管政务,军务却是没法插手。

要是以事物紧急,调用千余卫所兵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是超过这个兵数,可算是越了界,变成把柄。到时候政敌以此攻击,也是不好解释。

“府尊,要是兵力不足,不知道可否像张指挥使一样,向曹鸣雷曹总兵借兵?”李毅装作随口道,只是说兵力不足,没说不能调动兵丁。

“曹鸣雷?”李文升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办法。

曹鸣雷乃是保定总兵,手里三千余兵卒虽然数目不多,但是一个个都是招募来的精兵,比张志德的卫所兵可是强悍许多,要是能借兵,倒是十分合适,只是功劳也要分一些给他了。

想到这里,李文升稍稍有些迟疑。他脑子里还在想着了李毅刚刚说的情景之中。

如今五千官兵在张志德这个武将率领下都吃了败仗,自己一介书生,却能在这等紧要关头领兵消灭贼匪,荡清奸邪,这等豪情,定能成为传奇,被人传唱。可要是曹鸣雷分去功劳,原本的光辉立刻就会暗淡许多,自己的名声也会不哪么响亮。

想要滔天功劳名气,却又不肯让他人分功,这等想法实在是好笑。

要知道在李毅来之前,李文升就自认为定会获罪,所以颓废独饮,自甘堕落。如今有了摆脱罪罚的机会,却又想获得所有的功劳,这等目光短浅、贪婪愚蠢,怪不得做官十载,一事无成。

李毅实在不愿看其这等短视,只好催促道:“府尊,此事紧急,你要尽早谋划。”

李文升从沉思中惊醒,连忙道:“我今日就去拜访曹总兵,李毅你回去准备,有何变故,定要及时禀报。”

李毅无奈的点点头,告辞离去。

当天晚上,李毅就回到了安新。

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张三就道陈红燕派人前来禀告,说是之前逃离的贼匪已经推举悍匪坐山虎为首领,准备一日之后就要返回白洋淀,将陈红燕等参与贼匪彻底消灭掉。

事情这般紧急,李毅只好让张三派人去保定,将这个消息告诉李知府,让他尽快集结兵力。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他就立马调集勇营,向着白洋淀的方向进发。

一直到了中午十分,两百勇营勇丁到了白洋淀,陈红燕和赵友林,王奎全都出来相迎。

当他们看到李毅只是带了两百人前来助阵,全都不由的有些失望。要知道敌人可是有千余悍匪,这两百人委实有些少了。

“坐山虎他们已经到了哪里?”李毅一见到陈红燕,就开口问道。

这段时间陈红燕一直忙着善后之事,着实累得不轻,脸颊都有些凹陷。

陈红燕道:“他们已经离白洋淀六十里,按照现在的速度,明日晌午就会到达。”

李毅点点头,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马?其中悍匪多少?马军多少?是否有成建制的弓手、火铳手?”

这般问完,不仅是陈红燕,就是赵友林都是脸色一呆,好半天都答不上来。

“我们缺少战马,派去的探子只能离远点观察,近了就会被他们的骑兵发现,很难逃回来。”陈红燕有些脸红的道,她虽然聪明机敏,但是对于军略不是精通,碰到问题也很难想出解决的办法。

李毅也知道陈红燕等人救济流民,一个个都不甚富裕,战马也没有多少。

想到这里,李毅轻笑,回首对军帐门口的张三传令道:“命李四率领前哨人马出发,即刻去刺探坐山虎军情,不得有误!”

张三答应一声就匆匆的走了,不大工夫就听帐篷外面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一旁的王奎匆忙走到帐篷外面,眼瞅着李四率领身着重甲的精锐勇丁向远处奔去,不由得感叹道:“军令刚下不足半刻,全军就立刻出战,真不愧是安新勇营。”

李毅笑着说道:“精锐之士倒也算不上,只是军情关系重大,不可不调查清楚。王兄弟要是想要练出这样一支亲随,可以和李四多多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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