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我答应
室内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面前的哥儿唇角噙笑,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杯盏,仿佛那惨烈故事中的人物不是他一般。他的眼睛不再像从前那般明亮,总泛着潮气,反而多了一层冷冽的叫人遍体生寒的尖锐。
“……别这样。”
陈展心口闷疼,喉间泛起阵阵难言的酸涩,面前人漫不经心的姿态像把钝刀,一言一行都在剜着他心尖的软肉。
“此事是我负你。”
寒玉好整以暇看向陈展,陈展这样没有心的人,怎么因为自己几句话就心生悔意,向他认错?
室内顿时响起几声娇俏的笑,寒玉幽幽道:“陈将军这话可说笑了,你哪里能做什么错事?”
“要不是你当初卖了我,我哪里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寒玉起身,促狭道:“我该谢你。等你死了,我叫人替你立一座碑,还要日日给你烧纸钱呢。”
这话把寒玉自己也逗笑了,他笑得面颊绯红,眼睛泛起了泪花。
寒玉笑够了,便后退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陈将军既不愿谈生意,便只当今日未曾见过我。”寒玉掸了掸衣袍,抬脚往门外走。
陈展脸色一变,来不及思索,便已拽住李朔月的手将其拦住。
当陈展握住寒玉纤细的手臂时,心不由得颤了颤,怀中的木盒也险些脱手。掌心的腕子是如此的冰凉纤细,脉搏孱弱,陈展忽而想到先前他轻轻一碰便折掉的胳膊,便僵硬地卸了手中的力道,只将人虚虚隆着。
寒玉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催促看向陈展,仿佛无声质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事实是他连这句话都懒得问。这副不欲再与之多言的姿态令陈心又抽了一下。
“这些银钱你拿着,如今疫病盛行,多珍重自身。”
寒玉掀开木盒,白净的手指在银票中翻看,“犹记当年,春宵一度五两白银,陈大人如今倒是出手阔绰。”
陈展呼吸一窒,面露难堪,他想到了自己当年见不得人的报复手段,想到了满室的牡丹香,想到了悦耳的铃铛响。
“待京都疫事平息,世子站稳脚跟,我便向王爷请辞,带你离开这里。”
“不。”李朔月不假思索地拒绝,他上下打量陈展,道:“陈将军当了一回人牙子不够,还要当第二回?”
“并非如此。”
这颠倒黑白的话一出,陈展脸色骤变,心中有几分恼怒,可这丁点还没燃起来的火苗又被他自己掐灭,他做过这样的事,李朔月不警惕自己才怪。
想通了关键,陈展便放缓语气解释:“孩子这事上,我欠了你。你如今青春正盛,却体寒身虚,应该请人看诊,好好养着。我知晓幕后之人不愿意放你离开,可我总能找着法子,救你出火海。”
这般虚情假意的话寒玉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于是陈展刚一说完,他便问:“陈将军,这‘留命丸’,你要是不要?”
陈展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正事,他面容瞬间变得严肃,转而同寒玉谈论公事。
“这‘留命丸’当真能治得了身患痘疮之人?”
“肉死人、医白骨。”寒玉轻飘飘看了陈展一眼,“苏尚书因我的药留了一条命,陈将军怎会不知?”
“是由何种药材所制?出自谁人之手?”
“无可奉告。”
“这药方可能卖给我?城外流民痘疮肆虐,若再寻不出良药,只怕迟早——”
寒玉冷笑一声,:“流民命贱,死了便死了。同我有什么干系?”
“你想要多少银钱,都好商量。这方子若能公之于世,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你也会博得一个好名声,流芳百世。”
陈展苦口婆心一番劝说,可眼前的哥儿神情愈发不耐,眉眼也渐渐阴沉,陈展只得止住话头,妥协道:“那好,我明日便将追云同十万两银钱送过去。”
“我卖了你的羊,你将这笔账算到我头上,莫要伤害追云。”
“它有灵性,从前就喜欢黏着你,也未曾伤害过你,你留它一命,日后或许有能用上的地方。”
“陈将军情深义重,真叫人动容。”
寒眯起眼笑,那狼崽子到了他手里,生死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我答应你,不杀它。”
陈展松了口气,看着李朔月的眼睛,缓缓道:“你同我都知道,世子不只是世子。”
“若你的药有问题,便会引火烧身,有性命之虞。”
“这是自然,未来的皇帝,我哪里能得罪得起?”
“那么多男人都没能弄死我,我怎么会死在这种地儿?”
说罢,寒玉便掀开门往外走,徒留陈展愣在原地,思索他留下的几句让人云里雾里,似是而非的几句话。
“如何,事成了?”一下楼,谢拂便凑了过来。
“成了。”寒玉愉悦地眯起眼睛。
“能治百病的神药,想来没有哪个傻子会拒绝。”
寒玉点点头,便往外走。几息之后,陈展也跟着下楼,他先朝谢拂道谢,两人各自客套了两句,他便也跟着出门。
几百米处,一群乞丐围着刚与他分别的青衫哥儿,陈展心中一紧张,疾步便往过赶。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陈展跟了一段,便打算离去,可刚要转头,便见那马车停住,一只白净的手掀开帘子,朝远处招了招手。
片刻后,十几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乞儿围在马车周围,陈展心头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只见下一瞬,银票便似枯叶纷纷扬扬落下,乞丐们你争我抢,很快便将其撕碎。
素色木盒滚进泥泞中,被几个争抢的乞丐一脚踢向了远处。
马车缓缓离去,乞丐们边跟边磕头,高喊:“多谢公子……”
“贵人安康……”
“贵人再给些吧……”
一如当年,他将黑羊送人时的冷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