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失魂落魄回到老宅。
管家上前行礼,禀报世子爷回府了。
秦氏胡乱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清了没有。
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一个不慎,被自己的裙裾狠狠绊了一下,若非边上的水兰反应快,只怕跌得鼻青脸肿。
这一绊,倒是让秦氏还了魂。
紧赶慢赶地往上房行去。
秦家出事,尸身还在顺天府。
得让爷去催一催,越快发还越好,早些入土为安。
秦氏想到娘家人,眼眶又泛了红。
正院里安静极了。
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水兰狐疑,往日这个时辰,该是准备膳食最忙碌的时候。
今儿怎的这么安静,连冰梅也不见人影?
她紧紧跟着秦氏走上台阶,手刚刚触上屋门,便听到屋里传来的哭泣声。
她一听,整个人如坠冰窟,手瞬间僵在门上,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那是冰梅的哭声。
“好了,好了,别哭了,爷明儿就收你为妾,不,今儿就收。
多大点事,值得哭成这样?”
崔瑜不耐烦的声音里,含着放肆后的魇足。
秦氏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净。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掉。
尖叫声正欲冲口而出,被她双手死死捂住。
所有的悲泣与恐惧的尖叫,统统被她压制在喉间,变成低低的呜咽。
冰梅的哭声止了止。
“爷,不行,不行的,奴婢,怎么能背叛世子妃?
奴婢背叛了世子妃!!!
世子妃,一定会发卖奴婢,一定会的!!!”
话音刚落,压抑的哭声再次响起。
“她敢?!这王府由爷说了算,她娘家半个活人也没了,母妃又不待见她,连个撑腰的人也没有,还敢同爷对着干?
你起来,莫哭,一会儿爷就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语声越来越低,冰梅的哭求声却又响了起来。
秦氏浑身颤抖地站在屋外,脸色白得像鬼。
崔瑜的话像一柄利箭,直刺她的心窝子。
抽筋剥皮般的剧痛,绞得她五脏六腑扭作一团。
她像一条搁浅的鱼,张大嘴巴拼命吸气,疼痛却丝毫未减,一阵比一阵痛。
水兰亦泪流满面,狠狠吸了口气,就想推开屋门。
下一秒,被秦氏狠狠抓住,重重地摇了摇头。
不能啊!
崔瑜没有说错,自己无依无靠,若没了世子妃的身份,还剩些什么呢?
天大地大,哪里还有她容身之处?
她像霜打的茄子,扶着水兰的手,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外挪去。
她的情感、她的颜面、她的痛苦,甚至她的一生,就像一场笑话,无人关注,更无人关心。
报应啊,真是报应!
老宅的事丝毫影响不到镇国夫人府。
府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宋鑫爱出嫁的日子到了。
“鑫爱姐姐,你可有福了,皇上、皇后都给你添妆,还是那么丰厚的赏赐。
光是寿山石和半人高的珊瑚株,就让人赞叹不已!”
皇上因为火枪的事,心情格外舒畅。
恰逢宋鑫爱的亲事,大手一挥,无数珍宝以添妆的名义,送进了镇国夫人府。
来送添妆礼的冯远悄悄禀报宋谨央。
“夫人,制火枪要用的东西,藏在添妆里。正式开始前,匠人也会安排到位。”
“我庄子正大量需要佃户,前几日在庄门前贴了布告,让皇上的人扮成佃户,再合适不过。”
冯远笑着应下。
“另外,有个好消息禀报皇上,最后半张图纸找到了。”
冯远瞳孔地震,吃惊地大张嘴巴,继而无声地哈哈大笑起来。
表情怪异至极。
宋谨央忍不住笑出声。
把前因后果说了个遍。
当说到西利尔拿出当票时,冯远立刻冲宋谨央竖起大拇指。
当说到她发现太阳光下的玉扣秘密时,冯远激动地浑身打颤。
最后说到,打开的密法小阮氏知道时,冯远彻底松了口气。
连声道:“皇恩浩荡,长公主大福!”
等到冯远兴冲冲回宫,中宗得到消息后,兴奋地站起身,大笑三声。
“朕就知道,阿姐就是大乾的福神!来啊,招薛至进宫,朕要写圣旨,只要宋黎考上生员,朕就封他镇国侯!”
“陛下圣明!”
宋谨央并不知道圣旨的事。
中宗让人暂时保密,谁敢走漏半分消息?
就这样,夹带着私货的添妆礼,前脚从正门入,后脚浩浩荡荡地送进端园。
明面上送下人、送工具、送马匹,实则将所有制作用具藏于车底,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运进了端园。
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所有生产火枪需要用到的物品,全部各就各位,一应俱全,只欠东风。
宋鑫爱成婚日,便吹来了那股东风。
昨儿赶去邱府替新人铺了床的大阮氏,今儿天刚蒙蒙亮,又出现在镇国夫人府门前,替宋鑫爱梳妆。
马车刚刚停稳,便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瑟缩在阴影里,几度想敲门,却次次气馁地退回暗处。
大阮氏心中一动,派婢女去一看究竟。
“夫人,是前诚王妃柳氏。”
大阮氏一听,微微叹了口气,索性下了马车,缓步走向柳氏。
柳氏见自己被发现了,尴尬得很。
进退两难,勉强行了一礼,便想匆匆告退。
大阮氏叫住了她。
问她可是想进去,自己可以带她一入府。
岂料柳氏摇了摇头。
“我一个带孝之人,就不冲撞贵人了。能不能麻烦您……夫人,带份贺礼进去?
算,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柳氏声音越说越低,手中的包袱越收越紧。
近来,她日在府外守株待兔,内心极度渴望见鑫爱一面。
但也明白,自己是白等的。
哪有新娘在这个时候抛头露面的?
可她还是日日等着,万一呢?
大阮氏叹了口气,答应替她把东西带到。
柳氏长出一口气,感激涕零地将手中的包袱递了过去。
这时,府门开了,大阮氏入了府。
柳氏伸长脖子看着,直到府门关上,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宋鑫爱的院子一大早就热闹非凡。
大阮氏替她梳发,嘴里全是吉利话。
“一梳梳到尾,举案齐眉生活美!”
“二梳梳到尾,比翼双飞生贵子!”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
姑娘们稀奇地躲在屋外笑,宋鑫爱羞红了脸。
“鑫爱,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亲娘子!”
“正是,正是,鑫爱姐姐是最美的!”
“邱姐夫有福喽!”
“一会儿可要向他多讨要红包!”
“哈哈,哈哈……”
宋鑫爱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众人嬉笑声中,新娘妆梳好,刚刚在眉心点上红色花钿,门外传来禀报声。
“姑娘,夫人让我通知你一声,太妃适才遣人添妆来了。”
屋里外的欢声笑语静了静。
太妃是宋鑫爱的亲祖母,可始终对她的亲事不闻不问,连添妆都拖这么晚。
若不是听说皇上、皇后都添了妾,只怕她装聋作哑,连添妆都省了。
宋鑫爱无悲无喜,面色平静。
大阮氏拍了拍她手,表示安慰,同时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她。
宋鑫爱一接过包袱,看到包袱一角熟悉绣着的金元宝,眼眶便泛了红。
大阮氏赶紧劝她。
“我的好姑娘,大喜之日可不兴哭。你母亲,希望你快乐地出嫁。”
宋鑫爱重重地点头,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大红色的贴身肚兜,和三十只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荷包。
每一只荷包花样各异,无比精美,针脚细密整齐,可见是花了大心思的。
这是娘给她的新婚贺礼,让她在夫家认亲时用。
这是落魄后的娘,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她缓缓拉开最上面一只荷包,竟然发现里面有一张纸。
她以为是娘叮咛她的话,打开后一看,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