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云城在冬日的阳光下缓缓地苏醒。
干净的青石板上，泛着金辉。东市两边的店铺上，早早挂上了红艳的灯笼，换了新对联。
小儿穿着新裁的棉衣，手持小鞭炮，在大街小巷，追逐嬉戏，时不时地传来清脆之声。
还散楼。
三楼。
一清早，知月就曲起身子，将额头抵在对方背心，在黑暗中，轻轻地吻上了小瞳的背脊。
顿时一阵酥麻感，赤瞳不禁发出一声呻吟，下一秒就憋住了，红着脸道：“老实一点！”
最近这几天，冷得出奇，连小塔小树都不出来了，在兔窝里趴着，两只兔子互相取暖。
赤瞳担心知月体内的死气又发作，每天都醒得很早，然后蜷在被窝里，看着知月睡觉。
等知月差不多要醒了，她才转过身，默不作声。有时是假装睡觉，有时假装刚刚醒来。
实际上，知月全都知道，包括偷偷亲她这回事。也难怪，小瞳那才不是亲，分明是咬啊。
大概是为了报复。
知月特地留下几个粉色印子后，再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有了标识，瞳瞳就是我的人了。”
“真是幼稚。”赤瞳扯了扯被子，背对着她道。
“生气了？”
“醒了不早说。”
知月在小瞳后背画着圈：“我又不是故意装睡的。”更何况，故意装睡又不是她一个人。
“别碰我……我要睡觉了。”赤瞳故作生气道。
“瞳瞳……”
没有回应。
这就……生气了？不过知月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她甚至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她又道：“瞳瞳，要不我们玩个小游戏吧？这个小游戏的名字，就叫‘惩罚小猪’。”
话音刚落，就听小瞳回复：“规则是什么？”
哈哈，瞳瞳这么感兴趣吗。知月哭笑不得道：“规则就是没有规则。一整天都是惩罚。”
赤瞳沉默了，似在思忖这个小游戏的意义，一会儿，她转过身来，道：“为何要这么做？”
知月看着小瞳的眼睛，眼底清晰映着她的面容，不知为何，她有点心虚，移开了视线。
她嗫嚅道：“我想哄瞳瞳开心。不行吗？”
“那……也可以是别的。又不是非要惩罚。”
赤瞳顿了顿，补充道：“难不成，你是喜欢惩罚自己……不行，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知月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边蜷缩起身子，一边轻声道：“瞳瞳，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以前就喜欢自虐这种事情？”
赤瞳一时间心情复杂，不语。
知月缓缓松开了她，苦笑道：“没关系，我开玩笑的。我答应你，不再做那种事情了。”
气氛稍显诡异。
知月正想法子转移话题，却见小瞳忽然逼近过来，与她对视几秒，才道：“我觉得……”
“你既然这么喜欢……那你必须答应我，今后对你的惩罚，只是我一个人的特权。”
“……可以。”知月很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不给小瞳反悔的机会，她急忙接着这个话题道：“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瞳瞳对我的惩罚，不管是生气也好，打我也罢，都很性感。”
“什么是……性感？”
“就是，很有女人味的意思。”
“哦……”赤瞳琢磨这个词，若有所思起来。
起床后。
赤瞳笔直地站在一面铜镜前，看着自己背心，好几个印子在背脊上，脖颈也有一些印子。
看一眼，脸红一分。最后迅速披上衣裳，在扎头发时，想了想，还是把头发散开了。
披头散发觉得有点怪。于是赤瞳想挑件裙子穿。知月衣橱里的衣裳太多，挑了几件后，发现越挑越觉得，还不如一开始那几件好看。
“怎么样？”
一听见声音，赤瞳吓得把手上几件女装扔进衣橱里，又关上了衣橱，转过身，有点紧张。
“你，你怎么不睡了？”方才谁说要补觉的。
“不困了。”
知月笑眯眯道。说罢起身，款步走到小瞳身边，伸出一只手打开衣橱：“瞳瞳喜欢什么，就随便挑吧。反正那个人也已经用不着了。”
“我……”
“都不喜欢？”
赤瞳转过脸，嗫嚅：“……还是你帮我选吧。”
知月笑了笑：“先去那边坐着，我在这挑。”
赤瞳听话地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两只手搭在膝上，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知月的身影。
但见知月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每一件衣裳，她的神情专注而又认真。看得有点入神。
“这件如何呢？”
知月从里面拿起一件黑色的衣裙，上面用金线绣着精美的图案，显得既神秘，又高贵。
赤瞳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还有一丝别扭，但还是选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知月见状，微笑着将衣裙放在一旁，又继续挑选起来。
不一会儿，知月又挑出了一件同样是黑色的长裙，但这件裙子的设计更为简约，只在裙摆处有着细腻的蕾丝边装饰，透着一丝优雅。
“或者是这件？”
赤瞳的眼中闪过一抹期待，轻轻点了点头。知月见她喜欢，便将这件也放在了一边。
“好了，就这两件吧。试试看，哪件更适合。”
赤瞳接过衣裙。她知道，黑色是自己喜欢的颜色，而这份挑选无疑是对她的一种关心。
她去屏风后面换衣裳。知月则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赤瞳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行止间仍略显紧张。
知月抬头一看，很是满意。赤瞳穿着那件黑色衣裙，既神秘又魅惑。而简约的蕾丝边长裙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位来自黑夜的妖精。
“接下来，就是梳妆了。”
“梳……？”
“都换女装了，多少打扮的要像个女孩子嘛。”
赤瞳又在妆台前坐下，将背脊挺得像一把刀。
“别紧张，放松。很快就好了。”知月拿起牛角梳，梳理小瞳的长发，手法熟练，每一梳都十分温柔，仿佛在梳着最珍贵的丝线。
然后，知月从妆奁中取出一盒珍珠白的脂粉，用指腹蘸取，不多不少，均匀地涂抹在小瞳的面颊上，使得她的肤色更加细腻透亮了。
她又取出一支细长的眉笔，描绘着小瞳的眉形。眼看着面容逐渐变得更加精致，知月又拿出一盒朱红色唇脂，轻轻地在她唇上勾勒……
最后，知月从一个小巧的香囊中取出几片花瓣，轻贴在小瞳的发髻上，淡淡的香气随着花瓣的轻摇，若有似无地弥漫在空气中。
“大功告成！”
赤瞳这才将眼睛睁开，看见铜镜里那一幕，一瞬间她心动了。这女人，竟是她自己？
知月看着铜镜里的瞳瞳：“怎么样？满意不？”
赤瞳突然就红了眼眶。
“你哭什么？”啊这……不会是吓到了吧？
知月真的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擦她的眼泪。
赤瞳抽了抽鼻子，小声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哪有。瞳瞳还是瞳瞳。在我看来，瞳瞳只是变得更漂亮了。那无赖简直是暴殄天物。”
“什么无赖？”
哎呀，不小心顺嘴了。知月打着哈哈道：“抱歉哈。最近不知怎的，老提他干嘛啊。”
赤瞳并未生气，而是继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脸很陶醉的表情。看得知月又入迷了。
回过神来，知月又拿出一件毛茸茸的黑色披风，为她披上，“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对了瞳瞳，今天早饭，我们出去吃哈。”
“嗯。”
赤瞳记得，今年除夕，还约了狐狸精她们。
待知月换了一身素白长裙，从容地从房间里出来时，赤瞳也看得一呆，好半天挪开目光。
她红着耳朵，别过了头，有点小情绪道：“就，就出去吃个饭，有必要大张旗鼓吗。”
知月含笑缓缓道：“大张旗鼓，有何不妥？”
说着，移至小瞳身旁，未待瞳瞳有所察觉，便轻揽其纤腰，另一只手轻抬，触及她的下颌，微微一挑，眼波流转，透出一抹妩媚的笑意：“可以的话，我愿让天下人皆知我与你的共餐，无论是朝食、午膳，亦或晚宴。”
……
“姐姐，你们今天有什么计划？”夜姣感兴趣地问道，眼神在知月和赤瞳之间来回穿梭着。
知月嘻嘻笑道：“没什么，就想和瞳瞳享受一下节日氛围，逛逛街，再买点喜欢的东西。”
四人很快来到了一处比较热闹的小吃摊前，一阵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欲大增，口水直流。
除了吃的，赤瞳没再跟知月说过一句话，大抵是没有什么话题。知月跟夜姣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两句，便自顾自吃了起来，不语。
赤瞳莫名心慌。
但见对面，钟淇与夜姣互相投喂，气氛暧昧，犹如无数的粉色泡泡把她们包围起来一般。
看着看着，赤瞳此刻更心慌了。于是用筷子也夹了一个小笼包，小心翼翼地向知月靠近。
莫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知月注意到了，关切地道：“不喜欢吃吗？”
“……”
赤瞳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故作冷淡道：“你吃吧。”她是不想吃，她现在想吃红烧肉！
知月没听到小瞳心底的咆哮声，握住瞳瞳的手，将那小笼包从筷子上一口咬了下来。
赤瞳嘴毒道：“噎死你。”说完，看着手上被她碰到过的筷子，鬼使神差地放进了嘴里。
知月与夜姣率先吃完了早饭，一同起身，随后丢下一句“要跟小夜去买点东西”就走了。
赤瞳什么也没说，继续吃着早饭。钟淇见她有点一反常态，便想打破沉默，先开了口。
她道：“赤瞳大人，你为什么不叫住她啊？”
赤瞳搅搅碗里的豆脑，头也不抬：“不想。”
不对劲啊。钟淇冷汗道：“你不想知道她们要去买什么的吗？我想。要不我们跟踪她们？”
赤瞳的手腕顿了顿，旋即不动声色地道：“没兴趣。”
钟淇想了想，道：“好吧。那赤瞳大人在这等我回来。
离开小吃摊，大约走了一百步，便见到了知月和夜姣的身影，在人群里时隐时现，有说有笑的。
为了更好的隐藏自己，钟淇从面具摊上拿了一副狐狸面具戴上，付完钱，正要跟上，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一个人靠近，转身一看，正是赤瞳。
“赤瞳大人……”
“别误会，我才不是来跟踪的，我只是来看住你的。”一边说，一边也从面具摊上拿了一副面具戴上。
钟淇心道：“我又不是小孩了，大人干嘛要看住我。明明就是为了知月大人来的嘛。”于是，嘴上道：“那大人一定要看住我了，我会走得很快的。”
赤瞳耳根一红，偏过脸道：“……你快去跟上她们吧。”
钟淇一声惊呼：“哎呀，没影了。赤瞳大人可要跟紧我。”
“唉那位姑娘，还没……”面具摊老板见她们俩突然跑了，开始喊人，不想喊到一半，又是一个人影不知从哪边冒了出来，伸手就是一两银子。
少年郎一身青衣，形色洒脱，朗声道：“这位老板，那姑娘的钱我付了，顺便再给我们来三个面具。”
老板眼前一亮，接过银子：“……你们随便看随便拿。”
又走了一段路，知月似是发觉身后有人跟着她们，故作不经意间，将头转了过来，夜姣也转过身来，轻笑：“姐姐这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跟来是吧。”
人山人海，知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随后收回视线，道：“最近黏着瞳瞳太紧，不知她有没有讨厌。”
夜姣道：“姐姐应该是想多了。小瞳妹妹向来有话直说。若真是讨厌，那也是她主动疏远你才对。”
知月赞叹：“精辟。”
夜姣笑笑：“谬赞。”
知月边走边道：“你帮我想想，要送什么礼物合适？”
夜姣道：“送礼物，就送她需要的。姐姐何必来问我。”
知月发愁道：“瞳瞳跟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她什么都不需要。今天的女装，还是我好一阵哄才穿的。别说送胭脂水粉，她到时候还会说我庸俗。”
夜姣道：“那手链不是姐姐送的，我看她很喜欢啊。”
知月若有所思：“所以，小夜是想让我再送一个手链？”
夜姣佯嗔道：“姐姐可别污蔑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赤瞳大人……？”钟淇跟着跟着，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身旁的赤瞳大人不见了。她转身找了找，才在一处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看见赤瞳大人。
钟淇过去：“赤瞳大人，你在这做什么，她们要走了……”
还没说完，注意到赤瞳大人可能是要买胭脂水粉的，钟淇凑到她耳边道：“大人需要的话，可以去有名的店铺看看，这些外摊的东西可能不顶用。”
赤瞳立即嘴硬道：“我才不需要，就是好奇过来看看。”
钟淇：“……”
“好了赤瞳大人，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跟丢啦！”
“……等我戴上面具。”
不知跟了多久，这次钟淇多留个心眼，走几步一回头。果不其然，又逮到赤瞳大人停下了脚步。
这次是要买花，没看错。冬天开的花本来就稀少，可那花匠却不知从哪弄来的，不知名的小花开得肆意，不张扬，娇嫩的花瓣散发出冷色月光。
分明这么美的花，却没什么人驻足，不免让人起了疑心。钟淇拉住赤瞳：“小心了，这花开得诡异。”
第一眼，觉得这花跟知月很配，很像知月，妖媚，而又神秘。第二眼，似乎有点眼熟。
想到知月喜欢养花，于是便想买来送给她。
赤瞳先是用法力感应了片刻，并未发现危险，就问那老花匠：“请问，这是什么花？”
花匠原本跟别人闲聊，见赤瞳似要买花，买的还是那一盆，道：“一盆不知名的野花，姑娘想要？你买我其它一盆，这盆就送你。”
好会做生意……不对，这不是重点，你说这就是野花？不值钱？这花可比你其它几盆，看起来值钱多了好嘛！钟淇道：“赤瞳大人，你真要买？这花匠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可能是因为人类是肉眼凡胎，所以只有非人能看到这花的美？”
赤瞳似在沉思，半晌叹了口气：“不买了。我们走吧。”
钟淇道：“哦。大人要是想送花的话，可以跟我说嘛。”
赤瞳沉默着，自顾自走开。钟淇快步跟上她的步伐。
接下来的时间，赤瞳没再被什么吸引，而是专心跟踪，钟淇也能松了一口气，边逛街，边跟踪。
很快过去了两个时辰，四人同样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在街上逛了一圈，看了几家珠宝店，最后知月什么没买，反而跟着夜姣，在点心铺买了许多甜点。
知月和夜姣边吃，边往回走。见状，钟淇很是纳闷，不是要给赤瞳大人买礼物吗，这真的合适吗？
“嘁，果然是在浪费时间。”赤瞳头也不回地往还散楼的方向而去。
“赤瞳大人……”钟淇表示无奈，只好先跟着她回去，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知月大人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