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师父意念见爱徒 弟子下界查行踪
且说西天大雷音寺的旃檀功德佛,这一天正打坐在旃檀寺宝座上诵念心经,突然感到灯烛闪烁一下,又听鱼鼓震响。心念动时,隐约闯进一个人影。旃檀功德佛蹙了蹙眉,仿佛觉得是净坛使者,进入自己的思绪,一时竟念叨起八戒来。于是唤来童子,叫他去请斗战胜佛孙悟空、金身罗汉沙悟净。
悟空、悟净来到功德寺师父宝座前,行了师徒之礼。旃檀功德佛让他们坐定,开门见山道:“好久不见,骤然想起。师父想问你等,净坛使者下界几时了?”斗战胜佛听他明知故问,特意道:“怎么了师父?像他这样屡犯色戒,在佛祖讲经堂上也敢妄言的不孝之徒,师父竟想起他来了?”
旃檀功德佛合掌道:“阿弥陀佛,毕竟师徒一场,同甘共苦,功业无量。我佛大慈大悲,纵有一念之差,岂能忘记他许多好处?”斗战胜佛道:“他也叫一念之差,这可是违了戒律、亵渎佛门清规的大事。要不,连佛祖也不肯饶恕他,还连累了一帮佛门精英都被赶下界去了。”
旃檀功德佛道:“正因为下了苦海,乃身不由己的境地,本佛才顿生恻隐之心,一时念起了他。”斗战胜佛道:“才下界多时,您就念叨他。若是时间长了,还不将他时时挂在嘴边?”旃檀功德佛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里不计时间,但在凡界,还不知道多少年月了呢?”金身罗汉道:“师父说得有理,我已经算过,二师兄已经下界将近五年。弟子也常挂心中,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斗战胜佛问金身罗汉:“你也挂念他?”金身罗汉感叹道:“毕竟师兄弟一场,走了他,何止挂念,还有些伤感哩。”旃檀功德佛道:“善哉善哉。我们虽是佛门之人,也是从凡间走来,应当懂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斗战胜佛,你们一起那么多年,难道没有一点情谊之念?”
斗战胜佛道:“师父,怎么会没有情谊之念呢?我也曾想到他的许多好处:耍个小聪明,欺骗师兄弟,遇到妖怪跑得快,见了女色走不动,也挺有意思的。可是万万没想到,他胆子会这么大,竟敢瞒住师父、师兄弟,私会高翠兰,偷送人参果。而且在佛祖面前信口开河,居然说出那见不得人的话来。还怀念他呢,我恨不得他早滚蛋,免得让众佛耻笑。师父不怕丢人,我们还替师父蒙羞哩。”
斗战胜佛的一番话,说得旃檀功德佛睁大眼睛,楞了一时,数落道:“你们在一起时,吵吵闹闹的倒也罢了。如今你师弟走远了,还说这等尖刻的话来?”斗战胜佛道:“徒儿对他才不尖刻哩。我要是尖刻,就让他跟下海的众僧一样,除去正名,任凭自己投胎、自己去闯阴阳界了。俺老孙还是念在多年师兄弟的份上,使用法力护送,免得再受脱胎换骨之苦,便宜他一个轮回。像他这样没有耳性的,投胎也能走错路。要是再投一次胎,说不定走到獐、鼠类那里去了呢。那就更可怜了,还上哪儿去找什么高翠兰?”旃檀功德佛忙道:“罪过、罪过。”
金身罗汉忙帮衬道:“大师兄就是这样性格。听他说得尖刻,其实说是说,做是做,他还是真疼二师兄的。”
斗战胜佛道:“师弟既然算出他下界已经四、五年,如果像八戒说的那样,他们夫妻之间原来留有话的,说不定已经找到高翠兰,早就进入温柔乡了,师父还在这里担心呢。”
旃檀功德佛合十道:“善哉善哉,但愿如此。可到底如何境况?不能只靠臆想。为师担忧的是,他尽管没有经受轮回之苦,毕竟下界是肉体凡胎了。若遇到什么大灾大难,哪有保命的本领,求生的机会?”
斗战胜佛道:“师父大可放心,他既然没有经过轮回,还是原来的皮囊魂魄。即便是肉体凡胎,他也身强力壮,一般人不可比。就算法力消失了,可原来练就的一身武功还在。到凡间不算弱者,混碗饭吃还不成问题。”旃檀功德佛念道:“善哉、善哉。”
斗战胜佛看着旃檀功德佛的脸色,试探道:“不过,徒儿明白师父的意思。既然师父放心不下,是想让徒儿下界走一遭吧?那徒儿去考察一番便是了。”
旃檀功德佛这才放下脸上的阴云,舒口气道:“若能如此,甚好、甚好。”金身罗汉也凑上去道:“徒儿愿与师兄一道前往。”旃檀功德佛点头道:“你们能一起去,讨个实情回来,师父也就放心了。”
金身罗汉听师父应允,心中高兴。忙问斗战胜佛:“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启程?”斗战胜佛道:“若我一个人去,说走就走了,来去方便,为公为私都无所谓。现在咱们一块去,那就有些麻烦了。”
金身罗汉问道:“怎么麻烦了,师兄嫌俺累赘不成?”斗战胜佛道:“哪里哪里,巴不得跟师弟一起去。这叫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再者,咱们二人代表规格高。这件事从小处说,是咱们师徒之间的事;从大处讲,是大雷音寺对下海人员的一种关爱。不仅于师父可以交代,对佛祖也有个说法。无论如何,可以算公事公办。咱们何乐而不为呢?”金身罗汉道:“对、对,两全其美。”
旃檀功德佛道:“斗战胜佛说得有理。这次让你们去考察一番,要理解本佛的用意:其一,净坛使者下界后若是找不到原来的夫人,又有悔改之意,你们即可劝他再入沙门,苦修正果;其二,他若找到夫人,又干些事业,日子过得好,那就由他去了;再者,若是遇上世间麻烦,受到苦难折磨,你们要想法帮他一把。这样,不光尽了师兄弟情意,也应了我佛慈悲为怀。”二人施礼道:“谨遵师父之命。”
旃檀功德佛又嘱咐:“这次下界,虽说是公差,却牵连师徒情分,何况佛门对净坛使者多有非议。尔等不得招摇,须隐身遁形。一切行程入乡随俗,以免显山露水,让世人猜疑,传出闲言碎语来。”斗战胜佛道:“徒儿明白。不过,既然这样,须花些经费哩?”旃檀功德佛道:“这个不必担心,你们到管事处先借些差旅费,尽量早去早回。”
金身罗汉有些疑惑,不由得问道:“师父,咱们沙门一贯是化斋为生,哪里拿出差旅费?”斗战胜佛道:“你当了金身罗汉,一直守在佛堂,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成呆子了。现在什么年代?还靠化斋为生。你知道大雷音寺灵鹫峰下,那是山峦重重,寺庙林立,香火旺盛,香资充盈。别说咱们这里,就连下面远近大小寺庙,都被圈进了风景区,进庙花大钱买门票不说,烧香要香资,抽签要卦资,请愿要投资、求神要捐资。那一座寺庙不赚得钵满盆盈,还愁没钱花吗?”
金身罗汉惊奇地道:“还有这样的事?”斗战胜佛道:“还不信呢,带你去看看就明白了。本来清清白白的寺庙,现在成了赚钱的招牌;原来安于清贫的方丈、住持,现在却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有的还竟然‘宝马香车醉美人呢。师父难道不知道?”
旃檀功德佛道:“罪过、罪过。”斗战胜佛道:“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让八戒找个山头,占个寺庙,当个富甲一方的花主持,还下什么苦海,找什么高翠兰?也省的师父挂牵了!”金身罗汉也道:“大师兄说得是。只可惜二师兄早走几年,没有这个造化。”
旃檀功德佛道:“金身罗汉,你也跟着胡言乱语?”金身罗汉道:“徒儿不敢,徒儿只觉得师兄说得有道理。”
旃檀功德佛转脸道:“斗战胜佛,你已经名列佛位、身居显职,怎能这样妄言我佛?”斗战胜佛道:“师父,何为妄言?徒儿是实话实说。不过,用常理来讲,这也说明一度灾难沉重的沙门一反常态,庙宇兴旺起来,和尚富裕起来,难道不是好事嘛?金身罗汉他足不出户,没见过世面,没掌管过钱袋,还担心出不起车旅费呢?他哪里知道,咱们有的是银子,我是让他长长见识。”
旃檀功德佛道:“世间万事,物极则反。正所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一场浩劫过去,必有一段兴旺之势。即便出现一些反常,也在情理之中,不值得大惊小怪。”斗战胜佛道:“还是师父心胸开阔。徒儿只是说给师父、师弟听听而已,别无他意。莫要放在心上,我带金身罗汉去了。”旃檀功德佛道:“记得早去早回。”
斗战胜佛转头道:“师父也不要太着急,那净坛使者毕竟是下界去了的,天下那么大,他现在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想找到他,必定要费些时日,哪能去了便回?”
金身罗汉似乎突然开窍,道:“二师兄是去找老婆的,他必定要回高家庄,咱们去高老庄找他便是?”斗战胜佛笑道:“还说你二师兄呆呢,你也尽说呆话。你不是会算日子吗?咱们经过高老庄时,在凡界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你也知道世间万物有生有灭,那里还会有个高老庄?即便是高老庄还在,高翠兰已是一千多岁的人,还会在那村子里住着,那不成人精了吗?”金身罗汉只得点头道:“师兄说的对,这事还挺麻烦。”
旃檀功德佛道:“金身罗汉不必啰嗦,斗战胜佛自有办法。”斗战胜佛道:“徒儿再有办法,毕竟是四处寻找,也须费一番周折,耽误些时日,还请师父耐心等待。”旃檀功德佛道:“无需多言,尽量办妥早回。”
斗战胜佛和金身罗汉答应,正要往外走,又听旃檀功德佛嘱咐道:“尔等要谨记,不得公款旅游,更不得大吃大喝。”二位点头称“是”,离开旃檀寺。
却说斗战胜佛带着金身罗汉很快办好手续,预支了差旅费,走出大雷音寺。金身罗汉不禁问道:“大师兄,毕竟不知道二师兄的去处,就像您说的,这漫无边际,到哪里去找呀?”斗战胜佛道:“不用发愁,八戒的那点花花肠子,我量的准着呢。你说的高老庄,绝不是高翠兰常住的地方。只有八戒住过的福陵山,才是她们约定的地点,也是避世藏身的好去处。我打发他下界的时候,确实留意着呢,他落下的山头,应当离福陵山不远。”
金身罗汉醒悟道:“大师兄说得有道理,我现在也明白了,他们应当在福陵山。只要有个目标,就好找了。”斗战胜佛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福陵山只是他们约定的地点。高翠兰去不去那里,谁也说不准。再说了,如果八戒真的在那里能找到高翠兰,他们也早该离开了,哪能在那里住下去?”金身罗汉担心道:“那、咱们去哪里找呀?”斗战胜佛道:“不必多虑,我自有主张。”
说着话,二人来至灵鹫峰。金身罗汉正东瞅西看,斗战胜佛便拉他架起云头,腾空而起。
不大一会儿,掠过几个山头,隐隐约约见下面一座城池,斗战胜佛收住脚步,二人落在城外的一片平地上。
金身罗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斗战胜佛道:“反正已经离开西天,咱们得变个走法,不能再架云了。”金身罗汉道:“本以为这一次是体体面面的出差,逍遥自在的云游,没想到师父嘱咐要隐身遁形。看来也不能架云了,咱们不是要当苦行僧吗?”
斗战胜佛道:“你一直在西天修行,不知道天下的事情,你以为腾云驾雾快吗?”金身罗汉不解地道:“腾云驾雾还不快,反正没有师兄的筋头云快就是了?”
斗战胜佛道:“那一套早已过时了。现在的人太聪明,他们自己虽然不会飞,却能造出会飞的玩意,比架云还快。只要往里面一坐,风不打脸、雨不打头,说到哪里就到哪里。”
悟净惊讶地道:“还有这样的玩意?”悟空道:“咱们这次是出公差,即便让腾云驾雾,咱也不吃那份苦。这跟取经时候是两码事,该享受的享受。你只管跟着俺老孙走,一准让你开开眼界。”金身罗汉高兴地道:“跟大师兄一起,肯定开心。”
斗战胜佛看着他问道:“你还真想开心?”金身罗汉道:“这一次去找二师兄,本来就是开心的事。还要怎样开心?”斗战胜佛道:“你要真想开心,从现在起,我也不是佛,你也不是罗汉了。咱们把自己当作普通人,让你一路玩个真正开心怎么样?”金身罗汉道:“能开心就好,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说着走着,逐渐路上的人多了起来。斗战胜佛指着前面一座建筑上的标志道:“看见吗?这里叫西雅。马上进入市里,咱们不能穿着袈裟、僧服乱走,被人指指点点,行动也不方便。先找一家商店,换身衣服再说。”
二人来到一家大型商场,斗战胜佛选了一套西服,金身罗汉选了休闲装,又各自挑了皮鞋。正准备去试穿,看到旁边柜台有卖假发的,有个客人正试着往头上戴。斗战胜佛觉得有意思,便喊售货员也拿两套来。售货员看了他们的头型,给斗战胜佛拿了个分头偏梳式的,给金身罗汉拿了个大包头满发。二人戴上试了试,营业员说好看,斗战胜佛便叫金身罗汉付了账。
二人又转了转,看到卖眼镜的柜台,又买了两副墨镜,这才走进更衣室,换了装束。照了照镜子,二人互相看了看,不由得大笑起来。悟空道:“师父叫咱隐形遁身,这样行吧?”悟净道:“行行行,师兄无需变化,也没人认出你来。”悟空道:“那是关键时刻才变来变去,这一次不需要了。哪有这样逍遥快活?”
走出更衣室,二人面目全非,僧人变成了俗人,连旁边的售货员也指手画脚的议论。悟空又买个手提箱,把换下的衣服装了,由悟净提着。两个人说着笑着,一起走出商场。
悟净看到马路上车辆来往穿梭,问悟空:“这是你说的那玩意吗?跑这么快。还会飞?”悟空道:“这是汽车,不会飞。坐在里面要比架云自在。”说着,拦了一辆出租车,二人上了车,叫司机开到机场去。
悟净坐在车里,看着司机摸着方向盘,汽车就往前跑了,觉得奇怪,对悟空道:“还是坐这里舒服。这、这怎么没有马拉着,自己就跑了呢?”悟空忙给他使个眼色,让他不要讲话,悟净才不再吭声。
到了机场售票处门口,下了车。悟空嘱咐悟净道:“马上要买机票,还要办理登机手续,千万不要乱说话。”悟净点头答应。
正要进门,悟空突然道:“对了,我虽然没有坐过这玩意,可我到机场去看过,买票还得实名登记哩。咱们的名字在凡间太响,要是报了真名,人家肯定不信,还会惹来麻烦,恐怕飞机也坐不成了。”
悟净问道:“怎么会这样?”悟空道:“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假作真时真亦假。若是假的来了,你像那些演员,他们把咱们当戏演了——若是他们来,也许能把人哄得信以为真。可咱们真的来了,就真没人相信。要不然你在这里喊几声,就说你是金身罗汉沙和尚,看有人信你吧?”
悟净摇头道:“不用喊。喊了肯定说我是神经病。”悟空道:“算你明白。说不定你二师兄下了界也是这样,被人当成冒牌货呢?”
悟净担心道:“真名不能用,那怎么办?”悟空道:“这还不好办,换个名字就是了。”悟净道:“换名?那就真是假的了。”
悟空道:“假也不假,真也不真。我的意思就是从原来称呼中减少几个字,喊着也省事。从现在开始,我老孙斗战胜佛,就叫孙斗;你老沙是金身罗汉,就叫沙金,这名字好记吧?”悟净道:“你叫孙斗,我叫沙金,这名字简单,好记好记。”正是:
八戒下海没信音 忽动意念慈悲心
悟空悟净尊师命 考察八戒下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