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在上面说了一堆,孟昭在下面听得直点头,俗话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自打沈青和中举,消息就传的飞快,平日里有些联系的来恭喜一下也就罢了,偏偏还冒出来许多认都不认识的“亲戚”。
有的自称是沈家的远房表亲,有的说是沈青和幼时的玩伴,甚至还有人说曾对沈父有恩,说到底,不过是想来攀关系套近乎的。
可他们又不能把人撵出去,要不然立马就能传出沈青和中举之后忘恩负义的名声来,可日日登门实在让人厌烦,尤其是那些开口闭口就要沈青和帮忙办事的,更是让人头疼。
他们自己不好说这些话,现在便都由里正说了出来,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要打着沈青和的名号为非作歹,同时,又通过分配免税田地的恩惠,让村民们念着沈青和的好,这样一来,既让人心存感激,又不敢轻易越界。
宴席结束后,里正找到孟昭,“孟昭,你瞧我说的哪些话咋样。”
“真是麻烦里正了,不过里正放心,二郎将来有大造化的,官场之上独木难支,真要寻放心人,还是从咱们本家里找,里正只要把村子管好了,将来村子的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的。”
里正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也是有些学问的,平日看看书、听听话本,书里说的许多达官显贵,败就败在后宅姻亲上,他们沈家村好不容易出个领头的,可不能因为村子里那些没见识的,给人拖了后腿。
沈青和考上举人,名下有二百亩的免税田地,沈家村分了五十亩,剩下的一百五十亩都在孟昭那,她花钱置田,却不准备自己种,而是让里正帮他寻一些想要租种的人家。
里正自然是更加高兴了,孟昭素来仁善,给农户的分成多,况且她买的都是良田,耕种起来比荒地容易不少,产量也高,这么一来,就算刚才没抽中免税田地的人,也能来租种孟昭的田地,那是一点怨言都没有了。
最近这些时日,不仅孟昭在忙,沈青和也没闲着,听说他要走,县里的人都赶着邀他,今个是教谕邀请不得不去,明个又是同窗聚会必须参加,后个则是县令大人安排他与县里的乡绅们见面,一天天的,很少有空闲能在家里闲着。
起初,孟昭还担心他又喝醉,给他备了醒酒汤,但自那天之后,沈青和就再也没有沾过酒,这也让她放心了些。
不过对比之前,此时的沈青和瞧着更加沉静了,脸上的笑模样越来越少,顾氏还私下问她是怎么回事,孟昭也只能含混过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月底,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今日沈青泽和沈青瑜不用上学,孟昭也没出去,而是先带着他俩出去摘了些桂花,然后在家带着他们做吃食。
她先是和了点糯米面,让两个孩子揉成球,下锅煮熟后,又打了两颗鸡蛋,加入糖和红枣,煮熟后盛出,撒上桂花,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圆子羹便做好了。
趁两个孩子吃的开心,孟昭顺势开口说道:“青泽、青瑜,嫂嫂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两个孩子抬起头,嘴里还含着圆子。
孟昭继续说道:“过几日你们要去京城,嫂嫂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两个孩子平日里都爱粘着孟昭,担心跟他们说了,他们二人会哭闹,顾氏便说要不干脆瞒着他们,等到马车上路了,再慢慢跟他们说。
但孟昭想了想,还是不想以哄骗的方式离开,决定提前跟他们两个说清楚,也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二人听到这话,顿时觉得碗里的桂花圆子都不香了,沈青瑜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啊,嫂嫂?”
孟昭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们也知道,嫂嫂要做生意,要赚钱的,所以就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去京城。”
“那嫂嫂要去多久?”沈青泽不安地问道。
“具体的时间还不一定,但应该会比之前要长很多,因为京城离得比较远嘛,没办法随时过去。”
“那我陪嫂嫂一起去!”沈青瑜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不可以的青瑜,嫂嫂需要经常坐马车来回跑,你们还小,会很辛苦的,而且你们还要读书,跟着嫂嫂,怎么听课?再说了,你们要是跟着我,娘跟你们二哥怎么办,你舍得跟他们分开么?”
“可我也不想跟嫂嫂分开……”沈青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沈青泽虽然没哭,但眼眶也红了。
孟昭心中一软,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虽然咱们分开了,但你们可以给嫂嫂写信啊,你们现在认识这么多字,可以把遇到的事情写给嫂嫂,嫂嫂也会给你们回信的,等嫂嫂的事情忙完,或者等你们长大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孟昭轻轻拍着他们的背,“青泽青瑜,咱们约定好,等分开后再见面的时候,我要是再出算术题,你们俩可不能答不出来。”
沈青泽抹了抹眼泪,用力点了点头:“嫂嫂,我一定会好好读书。”
沈青瑜也抽泣着说道:“嫂嫂,我也会好好听话,给你写信……”
让孟昭欣慰的是,俩孩子虽说哭了,但是却没有大吵大闹,看来小孩子虽说感情更加充沛,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
分别前的这几日,孟昭停了他们的课,去哪办事都带着他们,就算不能带他们去谈事,也会叫他们坐在马车里等着,尽量多陪陪他们。
终于到了十月初七这天,县里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再晚天气就要冷了,沈家人不得不出发了。
顾氏的娘家人,孟昭的爹娘,沈家村的里正,凤娥婶子都来给他们送行,京城路远,这一别,估计就是几年见不着面。
临行前,顾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看着众人说道:“今个大家都在,我作为昭昭的婆母,也想说两句。昭昭对我们这一家子,尽心尽力,别说是儿媳妇了,就算是亲闺女,也没有做到这个份上的。今个,我就替我那没福气的大儿子做回主,给你们签下这和离书。”
然后在众人的震惊中,递给了孟昭,“从今往后,昭昭就不是我儿媳了,若是将来她有了相中的人,我们沈家,依旧是她的娘家,是她的靠山。”
孟昭还没伸手,许韵蓉跟孟大山反倒上去把东西接过来了,这几天,他们也在为这事担心,若是之前沈家的那副光景,他们撺掇闺女改嫁,倒也无可厚非。可如今沈青和中了举人,前途不可限量,沈家若是不想放孟昭离开,他们一介商贾,还真不好办。
现在听到顾氏这么说,还拿了和离书出来,许韵蓉心中感慨万千,连忙上前握住顾氏的手,“亲家啊,有你这句话,我可算是放心了。”
顾氏还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拍了拍她的手,“快别喊亲家了,从今天开始,昭昭就不是我儿媳妇了。但我们家跟昭昭的感情不变,她永远是我们沈家的人。”
孟昭没料到顾氏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事,心下一慌,赶忙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干脆就认您当干娘,这样我往后就是您的干闺女,咱们还是一家人。”
顾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啊,这法子好!青和让我写和离书的时候,我想着昭昭往后没法叫我娘,还伤心了好久。要是真能认昭昭当闺女,往后还能叫我娘,那我真是上辈子积了福了!”
听闻写和离书果然是沈青和的主意,孟昭眯着眼睛朝旁边看去,果然看见沈青和站在不远处,目光紧盯着她,眼神晦暗不明,似乎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情绪。
她心中一紧,暗自庆幸自己刚才灵机一动,提出了认亲这事,至少还能保留一份亲情。
方才顾氏提到让孟昭改嫁时,里正心里是不太支持的,毕竟她们村现在跟孟昭牵连太多,一但没了沈家的关系,孟昭抽身离开可怎么办。
但这些都是人家的家事,他又没法管,现在听见顾氏要认孟昭当干闺女,里正顿时眉开眼笑,捋着胡子说道:“这可真是个大好事!刚好我也在这做个见证,从今往后,你们就还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啊!”
孟昭立马笑着喊了一声:“干娘!”
顾氏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答应:“唉,我的好闺女诶!”
站在一旁的沈青泽和沈青瑜却有些着急了,拉着孟昭的手问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以后怎么叫嫂嫂?”
凤娥婶子笑着打趣,“嗨,这还不好办?你们从前喊嫂嫂,往后就喊姐姐呗!”
“姐姐!姐姐!”两个孩子一听,顿时高兴起来,牵着孟昭的手蹦蹦跳跳来回喊。
顾氏忽然想起了身后的沈青和,扯了他一把,“青和,愣着干嘛?快点过来见过你姐姐。”
沈青和闻言,缓缓走上前,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却有些干涩:“姐姐。”
孟昭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二弟,到了京城,记得安心备考,有什么事,可以传信给姐姐。”
孟昭脸上的笑意似乎都变成了尖刺,重重扎在他的心上,刺痛却又无可奈何。
众人还在做着最后的告别,沈青和趁人不注意,悄悄走到孟昭身旁,压低声音在她耳侧说道:“姐姐也好,嫂嫂也罢,你觉得我会在乎?”
孟昭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你什么意思?”
沈青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给姐姐一个忠告。”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孟昭,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都收入眼底。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昭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
沈青和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畔,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垂,轻声说道:“姐姐,你可千万要等着我。”语调低沉,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胁。
孟昭心头一紧,正欲发作,却见沈青和忽然后退了一步,同时,手却迅速抬起,轻轻一挑,竟将她发髻中的一根玉簪摘了下来。
孟昭猝不及防,眼中顿时燃起怒火,沈青和却毫不在意她的怒视,唇角的笑容更加放肆,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将那根玉簪揣到了心口处,动作轻佻而挑衅,仿佛在向她宣示某种占有。
身边都是亲人,他就敢如此冒犯,反倒是孟昭顾着身边的人,只能强压怒火没有发作。
沈青和见状,笑意更浓,拍了拍心口的位置,仿佛在提醒她那根玉簪的存在,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孟昭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缓缓驶离,低声呢喃道:
“果真是个难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