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我娘吃不到香火
看到老头子的清明烧祭,儿子儿媳们商量着就定了下来,梁青娥心里也稍稍感到几分安慰。
她知道秦兰花是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但有句话说得好,做人做事,论迹不论心。
她觉得,少想些烦心事,这样也挺好。
四壮揣着十个铜子,听娘三两句就定下供给阿爷的祭品,心里不禁松口气。
他就十文钱,撑死只能买一包糕点,昨儿他悄悄同大伯娘打听了一下,说给下世人上供,最少也得供三份祭品。
他手里这点钱,可远远不够。
清明烧祭的事儿商量妥当,梁青娥便把上坟的日子定在清明前一天。
家里家外还有许多事要忙活,这会儿没旁的事,她就让众人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林老虎和林飞鹰背着背篓,雷打不动去地里拔草,伺弄庄稼。
梁青娥同样拿着背篓,往田坎地头看油菜成熟得如何。
陈秋莲把晒毯拿出来,开始缝补晒毯。
这次大雨过后,天越发热起来,按照往年来看,再过不多久,油菜就能收割锤晒了。
大毛妮二毛妮姐妹俩忙着刷洗锅灶、喂猪喂鸡、另还有一大盆衣裳等着她俩洗晒……
黄泥夯实的地面晾的不够干硬,五壮从屋里抱出个沙盘,坐在屋檐下认真练字……
乐宝和四壮六壮则带着两只鹅,拎着篮子就往屋后扯青草,家里鸡鹅猪、还有大黄,一天光草料都能消耗不少。
秦兰花忙忙活活把板车推到院门口,抬头见四壮跟着去扯草,忙扬声吆喝他,把四壮指使的团团转。
今儿是单日,镇上不逢集,她纵是想去草市摆摊都不能。
香纸不是旁的物件,能挑着运着走乡串户吆喝着卖,用来烧祭的东西,村人们多少有些忌讳。
既不能走乡串户卖,还得逢集才能去草市摆摊。
她左思右想,就决定在院门口摆个小摊,最好趁着清明节,把家里积的这老些香纸,能卖出去多少就卖出去多少。
四壮一趟趟来回搬运香纸,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把板车堆满,还没等他喘口气。
秦兰花就又给他安排了新活计。
“四壮,去,到村里吆喝几声,让大家伙都知道娘在家支摊卖香纸。”
四壮不敢耽搁,抬脚就往村口冲去,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等跑到村口,大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秦兰花还在卖香纸。
他没停下,又继续朝着村东头大声吆喝。
快到最东头时,四壮刚绕过一个柴垛,隐约听到一阵呜咽声。
他耳朵一竖,猫着腰循声走过去,再又绕过一个柴垛后,就见卢家篱笆院里,二狗子正抱着腿,把头埋在膝盖间低声抽噎。
四壮抬头打量卢家,堂屋和灶房的门都紧紧锁着,卢元旺、任氏还有小留根都不见踪影。
他悄悄靠近,伸手推了推还在抽泣的二狗子,问道:“你哭啥呢,是不是你后娘又欺负你了。”
二狗子吓一跳,瞧见是四壮后,手忙不迭在脸上胡乱擦拭。
见四壮眼里带着关切,他咧咧嘴,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
四壮瞧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再次问道:“你后娘又不给你饭吃了,你去村后头山脚下灌木林里等我。”
说完,他拔腿就往回跑。
二狗子张手欲拉他,却抓了个空,想喊他,又不敢大声嚷嚷。
他擦擦红肿的眼睛,看一眼紧锁的堂屋门,穿过篱笆院门,跌跌撞撞往山脚那边跑去。
他躲进灌木丛一小会儿,四壮脸蛋红红就跑了过来。
“给,吃吧。”四壮从衣裳里掏出个二合面馒头,塞进了他手里。
手里的馒头暄软,和硬邦邦的野菜麸饼一点都不一样。
二狗子吃过很多次,他知道掺和了白面和黍面的馒头有多香甜美味,想着那味道,二狗子喉咙不自觉滑动,吞了口口水。
“快吃吧。”四壮拉着他往灌木丛里又走了几步,催促道。
二狗子深深看一眼四壮,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吞咽。
饶是他吃这么慢,不一会儿,一个成人掌心大小的馒头还是吃完了。
肚里有食的滋味真好,他觉得他腿脚都多了些力气,踩在地上,不再轻飘飘的。
从他亲娘去后,仅有几次腹中有食的感觉,都是面前这个小胖子给的。
他生的可真好,胖乎乎的,一看就知吃喝不愁,在家里肯定备受疼爱。
二狗子揉揉眼睛,低声道:“四壮,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报你的。”
如果他能长大的话,他就去码头扛大包,或者去镇上给人当帮工,到时一定买好多好多肉,给面前这个小胖子吃。
四壮看着他犹红肿的眼圈,努力安慰道:“嗯,你后娘和你爹要是打骂你,你就跑,别傻站着等挨打,等你将来力气大了,你后娘和爹都老了,你也别给他们饭吃,也让他们尝尝饿肚子有多难受。”
说完,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个二合面馒头:“这个也给你,要是午时你爹和后娘还不回来,你把它吃了,就能撑一天。”
二狗子看着递到眼前的第二个二合面馒头,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
白面和黍面特有的麦香和甜香直往鼻腔里钻,他眼睛慢慢变红,摇摇头,把馒头又推回去。
刚才吃的那个馒头,就足够他撑一天了,二合面馒头贵重,就是村长家里,也不是顿顿都能吃上掺和了白面的馒头。
他和四壮无亲无故,吃他一个馒头填饱肚子,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
“我,我不是因为饿肚子才哭……”
二狗子声音闷闷的,他垂下头,声音带着哽咽:“清明了,后娘和我爹带留根去山上烧香,不给我娘烧,我娘在地下吃不到香火,她就得饿到重阳节。”
二狗子说完,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
他不想哭的,但只要一想到亲娘在底下饿肚子好几个月,他就忍不住眼泪。
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
四壮七岁了,懵懵懂懂间,对生死有了那么点儿模糊的了解。
他听过也见过,人装进黑漆漆的棺材里,白幡开道,埋进坟地后,就再也见不到,也回不来了。
他阿爷死了后,就再没回来过,哪怕在梦里,他都没梦见过。
见二狗子哭得这般难过,四壮也跟着难受起来。
他下意识捂住缝在衣裳内侧的口袋,那里装着十个铜子,是他今天捡橘叶又快又好,还认真数数,阿奶奖励给他的。
可现在,看着二狗子伤心的模样,他把手探进口袋,把铜子攥在手里,心里涌起不舍来。
以往阿奶给大人们分红工钱时,他们几个小的也会得到几枚铜子,不过还没等捂热,都被娘收刮走了。
这还是他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