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的山路崎岖而又幽静,虽然时常可以见到香客的身影,但与后世繁闹喧嚣的景区却是完全不同,除了车马蹄子敲打地面的哒哒声与微风吹送松枝沙沙声之外,甚至就连车厢中传出来的低声交谈声都能隐约听到。
“不过是一个虚伪愚妄的老和尚罢了,未兄和他多啰嗦一些什么,无非是一些蛊惑人心的妖言罢了,看似冠冕堂皇,实则违背人伦,礼乐崩坏。”!*
兰溪在下了峨眉山之后一直面色不悦,在马车内昏暗的光线映衬下更显阴沉,话语中些许的埋怨与责怪也让未央生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佛家学说最是鼎盛,而且大师的宁心禅意又是峨眉一绝。”
“糊涂!虽说佛学鼎盛,但那些蒙人推崇的可是西域密宗,这个老僧究竟是能帮你加官进爵还是保你一家平安,不提当朝宁王,就算是张大人什么时候给过那些僧人好脸色,如今我还能帮你掩饰一二,以后在不可胡言乱语,你的心思我也知晓,如果传到了那几位二中你的仕途可就……“
兰溪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眼眸中散发出了的光芒似乎穿透了未央生的身躯直至心灵,那原本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竟是突然被翻了出来。
未央生,他只是一介汉人,与元蒙贵族压根没有半点关系,也没有半点官职在身,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只有在书画方面的造诣与鉴赏眼光,就这样一个人任谁都不会想到他竟然是泰定帝的密探,潜伏到绝世楼中搜寻宁王谋反的证据。
或许是为了有足够理由进入绝世楼的伪装,也或许他的天性就是如此,看似沉醉在极乐**之中,半点胸怀大志的样子都没有,这样一个浪荡公子的外壳被一言戳穿后,未央生原本的轻松与肆意消失不见,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曾经以为熟悉的好友,兰溪也不再说什么,车厢内一下子沉闷了下来。
虽然车辕与车窗上的纹饰十分精致,但拉车的却只是一只老迈的驴骡,车厢内的沉闷更是让峨眉原本就崎岖的山路显得愈发漫长而又寂静,只是这份沉闷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扬鞭与喝止声后兰溪与未央生似乎同时忘记了这件事情,将话题转到了风月之事上,话语之间再无之前的急促与压抑,畅谈之间会意的笑声也在山中不断扩散。
当两人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天幕上已经隐约浮现出了月亮的轮廓,也许是临近峨眉的关系,外界的动乱纷扰倒也没有过多的打扰到这里,虽说与应天或是大都相比少了太多繁华与宏伟,但也少了几分喧闹,多了几分安宁与雅致。
小镇的夜晚总是来临的比较早,虽然只是黄昏,但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多少人了,田地中辛勤劳作的农户们都已经伴随着日落回家,除了少许小商贩依旧时不时发出声声吆喝之外也,就只有樵夫猎户们疲惫的身影。
在身旁仆役的牵引下,车马在一所并不大的四合院门口停了下来,候在门口的小厮似乎对他们很是熟悉,也不等问话直接一溜小跑迎了上去,将兰溪与未央生搀扶了下来,并且引进了院子。
只是片刻,原本通往内院的大门也在吱呀声中被推开,蓝黑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从其中迈步走了出来,虽然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但眸子却依旧难掩讶异的神色。
“两位来的可够早阿,倒是叫张某失了准备。”
未央生听罢不由得上前连道不敢,兰溪也上前道:“我等来的匆忙倒是叫大人为难了,还望莫要怪罪。”
张伊虽说从身份上来说高出这些文士不少,但他这个闲散官职像御用文人反而多过官员,如今看到眼前两人的反应后脸上的微笑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着说道:
“你们这两个小子如此多礼张某还以为回到了朝堂呢,此时府中虽然没有珍馐美味,但美酒却有一壶,正好有些事情要与你们分说分说,进来吧。”
眼前这件别院尽管说不上多么奢华,与宅门相对的影壁墙上并没有多么精美繁复的纹饰,只是朴素的刻着几行诗句,但原本属于几间耳房的位置却被一片小池塘取代,翠竹莲池与青石小道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壶美酒,几碟瓜果小食,三两知己,谈论着诗词画境的美妙,这对于风流雅士而言就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但如果只是妄称风流实则下流的浪荡公子而言,这么素的内容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在场虽然的确有美酒与诗词,但更重要的却是佳人相伴,虽说并不能算是姿容绝色,但却拥有空谷幽兰般淡雅的气质,琴棋书画的技艺更是出众。
品味着香醇的美酒,嗅着佳人如兰芬芳,看着眼前翠竹莲池的精致,感受着佳人宛若无骨的温润娇躯,握着她的手在雪白的宣纸上肆意书画,只是偶尔一个对视中蕴含的羞涩远比寻常娇媚诱惑更动人,在声声称赞声中,更是让未央生虚荣心更是得到了全所未有的满足,仿佛自己就是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一般。
对于张伊这个从四品朝散大夫,未央生一开始更多的还是将其当做自己的一个伪装,任何文人书生而言对于功名的追求都是难免的,这不仅仅来自于自我的追求,更有整个家族的利益需要。
如果一个颇有名声的风流雅士每日只顾取乐,丝毫没有任何进取之心那么也会惹人生疑,如果与一个汉臣较好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只是未央生并没有发现在他们跨入内院的时候,张伊这个和煦长者眼眸中散发出的却是来自深渊血海,那令人心悸的滔天**。
不过伴随着未央生一点点融入这个圈子,他就愈发沉醉其中,尽管心中一直还是将纵情享受当做接近宁王的借口,自以为拯救千万百姓与水火中的英雄,但这种沉醉早就超过了借口的界限,并且在不知不觉之间占据了不可动摇的地位。
自以为风流雅士的浪荡公子,当然也是需要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证明自己忧国忧民,当酒水换成清茶之后称赞与调笑也变成了高谈阔论,从百姓生活,官场暗流逐步谈到当朝格局之后,张伊在不经意之间将话题扯到了宁王的身上。
“当朝宁王空座高位,只顾一己之私,祸国殃民!”
似乎是还未完全从醉意与温柔乡之中清醒过来,未央生慷慨激昂的说道,只是张伊下一句问话却让他从这种飘飘然之中完全清醒了过来:“如果当朝没有宁王了那会变得如何呢?”
如果当朝没有宁王,虽然看似只是一句不经意的闲扯,但在如今朝堂格局之下这句话的含义简直和如果皇帝换人没有差别,犹豫了片刻未央生才达道:“百姓之幸,天下之幸。”
“那不知幸的到底是哪家百姓,哪个天下?”
未央生顿了好一会之后才硬着头皮说道:“当然是如今万岁的天下……”
“如今万岁的天下,嘿……嘿嘿……那就是蒙古人的百姓,他孛儿只斤·也孙铁木儿的天下了。”
张伊的这句话简直如同一桶冰水迎头泼下,让未央生感觉到了一股彻骨寒意,眼前的长者如今哪里还有半分亲切和煦,简直比穷凶极恶的盗匪更可怕,当下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元蒙昔日残杀汉人犹如杀鸡宰羊般,如今也将我们贬成三等人,当年不得不臣服在他们的屠刀之下,难道你就真的将自己当成蒙古蛮子的爪牙了不成。”
张伊盯着未央生的双眼继续说道:“这些蒙人的数量根本就连我们汉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就是因为私欲与恐惧,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九州神器被这些蛮子窃取,宁王如果被杀,得意的只会是那个元蒙皇帝,一旦这个天下稳定下来那么我们的希望就将被彻底扑灭,但相反的,如果宁王真的能够分裂元蒙政权,那么我们……”
“重立汉室江山”
这个想法恐怕几乎在所有汉人都一直存在着,只是不敢想罢了,但在张伊的逼迫下,这六个字却如同魔音般在未央生脑子不断回荡,极致的虚荣让他整个陷入了一种近乎狂热的状态,但仅存的理智还在作着最后的抵抗:“战乱给百姓们带来的伤害太大了,如果……”
“没有如果,难道你想要看着汉人被那些元蒙蛮子圈养,将我们的血性与荣耀一点点收割殆尽么,如今的百姓已经在恐惧面前妥协了,唯有鲜血的浇灌才能让麻木的心灵在此活过来,为了大义,为了汉室江山,这些牺牲是难以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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