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没有回答,她“睡着”了,隔天还是像往日一样忙碌,围着三个孩子团团转,言笑如常。
到了腊月初七,客栈上下一道去镇上布施,但是这次吸取上回的教训,张婶命令全家人轮流看着三个孩子,只有凌朝风和小晚知道,他们不会再“丢”了。
小晚正忙着给人盛粥时,凌朝风在她身边说:“晚晚,你看那里是不是文娟?”
“还真是。”小晚说,几个月不见,姑娘又长个儿了,她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跟着妹妹进了布庄。
布庄掌柜听说文娟原来是小晚的妹妹,立刻拿出上好的料子,文娟说她没有那么多钱,小晚笑悠悠:“还跟姐姐客气呐,姐姐现在可有钱了。”
于是挑了两块做袄子的,一块做鞋面的,还有一块做手帕的,文娟说爹爹不让他们麻烦姐姐,所以不敢再多买了。
“小年前,姐姐回家一趟,你有什么想要的,姐姐给你预备好那天送来。”小晚说,“前些日子忙,也顾不得问你们一问,娟儿,家里可还好?”
小晚送妹妹到镇子口,顺便买了一些吃的让她带回去,文娟捧着一堆东西,轻声地说:“家里挺好的,姐姐……”
她轻轻提起裙子,露出一双面子粗糙但厚实端正的棉鞋,又掀起衣袖,露出一截贴身的棉衣袖子,她小声说:“都是秦大娘给我做的,文保也有,大娘说她没有足够的银子买棉花,所以做成贴身的,让我们穿在里头,也一样很暖和呢。”
小晚欣然道:“秦大……娘给你们做的?”她立时改了口,不然可就差了辈分。
文娟笑起来,似乎很高兴,但又红着脸,声音越发低,向四下看了看,和小晚贴得很近才悄悄地说:“姐姐,我来那个了,那天刚好秦大娘来做客,教了我很多事。”
小晚心中一痛,搂着妹妹道:“娟儿,姐姐对不住你,没能多关心你,你都到这个年纪了,可是姐姐大意了,我家娟儿也是大姑娘了。”
姐妹俩一路走,文娟说了许多家中的事。
说文保转性了,最近开始用功,前阵子学堂先生还夸赞他,对秦大娘也算客气,特别是看到人家的闺女,格外和气温和。
文娟抱怨道:“文保对我都没那么好,总差遣我,那小子是怎么了。”
小晚笑眯眯地听着,她知道爹爹和秦大娘的事儿,该是要成了。这次回家要好好和父亲谈一谈,回头正儿八经地,三媒六聘地去提亲,不能委屈人家。
小晚送了妹妹好一段路,才又折回镇上。而她难得这样一个人落单,相公不在,孩子们不在,素素他们都不在。
冰天雪地的世界,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小晚好久没这么仔细地看看白沙县,往来的路人见了都是笑脸相迎,不知道当初要烧死她的那些乡亲们,如今怎么样了。
但过去的事,不会再发生,记忆被抽离后的百姓们,更是不记得他们曾经那么疯狂,这重活的三年里,小晚受到很多的帮助,看见许多的善良美好,去到哪里,都想着要回家,回到白沙县,心里才能踏实。
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回镇上,镇子口站着玉树临风的男子,他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小晚灿烂地笑起来,提起裙子跑向他。
最后一步,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她撞进了相公的怀里。
“不好好走路,多大的人了。”凌朝风嗔道,却把娇妻抱满怀,拍拍她的背脊说,“你要送文娟,怎么也不来打个招呼,婶子还以为,这回换你丢了。”
“嘿嘿……”小晚傻笑,站稳后,和相公手牵着手再往回走。
路上的人见他们这般恩爱,都是笑眯眯的,有相熟的人会打个招呼,或是玩笑几句。
回到粥摊前,张婶见小两口手牵着手,故意嗔道:“这是逛到哪里去了,还干不干活,你们再偷懒,今晚没饭吃。”
霈儿在边上立时跟着学:“没饭吃。”
霏儿和霁儿,裹得像棉球似的,小胳膊小短腿,鼓鼓囊囊地跟在一边,一人扯着哥哥一边的衣角,听见哥哥这么说,他们也含糊其辞地跟着吼了一嗓子。
凌朝风扑过来抓霈儿,小家伙转身就跑,霏儿和霁儿跟不上哥哥的脚步,一个个大马趴全摔在地上,
闺女儿子都哭了,小晚还在边上傻笑,张婶着急得骂人,命他们立刻去干活。
如是直到日落,一家人才收摊回家,和素素大庆在村口道别,之后回到客栈时,三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将孩子们伺候好,小晚觉得浑身酸痛,便在榻上略靠了靠,可暖暖的炭火烘烤着,不知不觉有了睡意,凌朝风刚好进门来,靠近将小晚亲了亲,她咕哝:“相公,我腰酸。”
凌朝风便将她翻过来趴着,双手轻柔地捏着腰,小晚软绵绵地笑着:“不许捏-屁-股啊。”
“老实点。”凌朝风却故意拍了一巴掌,小晚呀了一声,糯糯地撒着娇,“相公好好捏,我的腰直不起来了。”
“这样好些吗?”凌朝风调整了力度。
“嗯,舒服。”小晚心满意足。
“晚晚。”
“怎么了?”
“今天想通了?”丈夫忽然这么问,屋子里便安静了。
小晚趴着想了想,才慢慢坐起来,挪进凌朝风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这几天,你一直有心事。”凌朝风说,“我想问你,又不知从何问起,到今天,你总算笑得舒心了,是想通了吗?”
“想通了。”小晚说,“相公,你是不是彻底变成凡人了?”
屋子里又一阵寂静,凌朝风问:“谁告诉你的,霈儿?”
小晚摇头:“儿子没当面说,但是那天他问阎王老爷,爹爹下辈子是做什么的,我就猜到了。相公,你是真的变成凡人了,还是被罚要再经历轮回转世?”
凌朝风说:“彻底变成了凡人,玉簪伤了我的龙骨,母后的鳞片虽然保住了我的性命,但我道行尽失,即便保存着仙人的记忆,我的身体和能力,已和凡人无异。”
小晚的心很痛,紧紧抓住了相公的衣襟。
凌朝风说:“原本不想告诉你,我和霈儿也说好了的,但那小家伙果然藏不住事,还是说漏嘴了。”
“不怪他。”小晚禁不住轻声哽咽。
“我知道,可你也不要哭。”凌朝风十分坦率,“我虽然失去了道行,但慧根尚存,若是入山修炼得道,还能重列仙班。”
小晚坐起来,看着相公,眸中悬着晶莹的泪水。
凌朝风淡淡一笑:“但是我放弃了,我想做个平平凡凡的人,和你一起度过此生。”
“可是……”
“晚晚,九世轮回虽是惩罚,可比我在天界几千年都要快活。”凌朝风洒脱地笑着,“我喜欢做人。”
小晚含泪道:“但下辈子我们都做人,兴许就遇不到了。”
凌朝风摇头,捧着小晚的脸颊,擦去眼角沁出的泪水:“即便遇到了,我们也不会记得今世的一切,那又何必不纠结来生来世?要紧的,是把我们剩下的五十年,好好地过下去。”
小晚抽噎道:“相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这滋味不大好,想起来了就会觉得沉重,好像每天都在算着日子过。
凌朝风笑道:“就算你不知道自己还有五十年,凡人一辈子最多百年,这又有什么区别?”
“唔。”小晚应道。
“我曾想过,让上界抽离我们的记忆,在我带着霈儿下来之前,他们还这么问过我。”凌朝风说,“可过去的一切,笑也好泪也好,都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我最终决定,我们带着这份记忆活下去。”
小晚连连点头:“相公,我也愿意记着那些事。”
凌朝风摸摸她的脑袋:“至于之后的日子,我们该怎么过怎么过,下辈子谁也不记得谁了,若有缘重逢,重新开始新的感情,多好。”
“我听相公的。”小晚抹掉眼泪,冲凌朝风灿烂地笑起来,“我今天就是想通了,我们能在一起不容易,有一天过一天,我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不然每天胡思乱想顾不得好好看你,把大好的时间全浪费了。”
凌朝风欣慰不已:“晚晚,接下去的人生,不论遇到什么风雨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你不要再担心,上界永远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这一次是玉帝亲口答应,老君和西王母作见证,我们的命,从今往后我们自己说了算。”
小晚却挂着泪,好奇八卦地问:“相公,王母娘娘是玉帝的皇后吗?”
妻子一下把话题带得那么远,凌朝风真真哭笑不得:“西王母不是玉帝的皇后,自然他们并不在意民间如何传说。”
然而这个话匣子打开了,小晚脑袋里冒出更多精灵古怪的好奇,几乎把自己知道的上界神仙全问了个遍,她甚至问相公,和他们还有没有联络,能不能请他们出来让自己看看。
凌朝风实在不耐烦了,虎着脸问:“你的腰不疼了?”
小晚却说:“叫相公捏过,我就不疼了。”脑筋一转,又道,“相公,你变成龙的样子特别吓人,霈儿那么漂亮,是像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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