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的热闹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阿雷回来了。
和阿雷一起回来的,还有师爷苟然。
苟师爷跟随崔知县多年,他和阿雷一样,都是崔知县的心腹。
这两位在阜云县也算是名人了,百姓们即使没和他们说过话,也一定见过他们。
只是今天,这两位的形象都有些难以言表。
阿雷的脸上横七竖八几十条血道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左右对衬,就连长短深浅都是一模一样。
苟师爷脸上没有血道子,可是两只眼睛里却都是红血丝,眼下两团乌青,看上去也不比阿雷强多少。
还有就是,苟师爷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看到半死不活的崔知县,平日里八面玲珑的苟师爷,两股颤颤,抖如筛糠。
崔知县和王姨娘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住在县衙里了,一来是他们住的地方已经被打砸了,二来愤怒的百姓还没有离开,都在衙门外面。
阿雷对苟师爷说道:“这里看病也不方便,不如把老爷和夫人送到二里营的宅子小住,师爷你说呢?”
苟师爷魂不守舍,阿雷说什么他便听什么,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了。
这也不能怪他,昨天晚上他被绑了,对方没有伤害他,但却把他用绳子绑在墓碑上,绑了整整一夜!
在极度的恐惧下,苟师爷吓晕了,今天早上,他是被童子尿灌醒的。
一般吓晕的人,一泡童子尿就能浇醒,可是苟师爷吓破了胆,浇头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必须灌,所以他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三个嘻皮笑脸的小小子,他啊的一声尖叫,三个小孩哈哈大笑着跑远了。
那个黑得像泥鳅一样的小哥哥说了,一泡尿十个铜钱,他们三个就是三泡尿,那可是足足三十个铜钱啊!
好在苟师爷看到了来接他的阿雷,苟师爷脑袋嗡嗡,他甚至没有想起要回家换衣裳,便跟着阿雷来到县衙。
外面早有两驾小驴车等在那里,崔知县和王姨娘,连同他们的三个孩子都被塞进驴车里。
丫鬟婆子?没有的,崔知县身边有王姨娘照顾,哪里用得着丫鬟婆子。
二里营的宅子是崔荣买下来安置王红红的,只是阿雷和苟师爷全都没有想到,失踪了的王红红,此时正在这处宅子里。
看到狼狈不堪的崔荣和王姨娘,王红红抱着孩子,目光冷冷。
“姑父姑姑,好久没见,没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
......
把崔知县一家送到二里营,阿雷和苟师爷便走了,阿雷还有另外的任务,他要去庐州,回崔家报信。
原本是要安排苟师爷同行的,可是苟师爷的承受能力太差,不宜远行,所以只能让他留下来。
至于阿雷,赵时晴担心他独自上路不安全,特意向甄五多借了两名侍卫陪他同行。
两名侍卫像拎小鸡一样,把阿雷扔到马背上,阿雷回头望一眼越来越远的阜云县,默默在心中说:老爷,阿雷是被逼的啊,您可不能怪阿雷啊。
三人一路之上换马不换人,马不停蹄,不久之后便到达庐州城。
听说崔荣派了亲随回来,崔大老爷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子,连同崔四少一起见了来人。
他们全都认识阿雷,和阿雷一起来的这两个黑大个虽然是生面孔,不过崔大老爷没有在意,衙门里那么多人,随便叫两个人护送阿雷也很正常。
看到崔大老爷和崔四少,阿雷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大老爷、四少爷,奴才总算见到你们了,我家大人病倒了,九少爷年纪还小需要照顾,姨娘忙不过来,再说,府里也要有顶门立户的人。”
......
这次崔荣忽然病倒,崔家上上下下既震惊又担心,但还是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只是生病,没说要银子。
崔二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她刚刚失去儿子,现在丈夫又病了,她想亲自过去照顾,可是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同意,身为儿媳,她理应替夫尽孝,至于崔荣身边,有王姨娘照顾,再说,还可以让崔四少去侍疾。
相比已经死去的崔三少,崔四少更加聪慧,也更会读书,以后肯定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父亲生病,他不去侍疾,会被人诟病,日后金榜题名,难免会被有心之人用来攻讦。
阿雷一行,来时三个人,走的时候五个人,多了崔四少和他的长随阿安。
路上风餐露宿,不作多表,他们骑最快的马,用最短的时间来到阜云。
崔四少以为崔荣在县衙里养病,却没想到他们连城门都没有进,便被直接带到了二里营。
在这里,崔四少见到了嘴歪眼斜的崔荣,像是老了十岁的王姨娘,以及冲他冷笑的王红红,连同王红红怀里的孩子。
崔四少不明所以,等他发现阿雷没有跟着他一起进来时,他隐隐感觉到什么,可是院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他出不去了!
这一家人终于团聚,从此在这个小院子里,亲情满满。
崔荣屎尿自由,王姨娘让王红红侍候,王红红一个巴掌甩过去,王姨娘忍着恶心,把沾上粪便的被子衣裤扔到院子里,还不忘在崔荣的大腿根上拧了几把,崔荣疼得哇哇大叫,口齿不清地骂王姨娘是毒妇。
梁地的冬天虽然不像北燕那样冷得冻掉耳朵,可也寒风刺骨,两个女儿太小,王姨娘只能让崔四少去洗那些沾上粪便的被子和衣裤。
崔四少的手是用来写字画画的,他长这么大,从未洗过衣裳,甚至不知道衣裳怎么洗。
可是他不洗,就只能是王姨娘洗,他想让王红红洗,王红红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鞭子,朝着崔四少便是两鞭子。
按理说,王红红只是一个弱质妇人,崔四少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和王红红单挑,王红红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可事实上,王红红只是用鞭子抽了他一次,他便老实了,在王红红面前乖巧听话,只敢在王姨娘和弟弟妹妹身上撒气。
至于饭食,他们被送到这里的时候,赵时晴便给他们准备了柴米油盐,当然,大多都是王红红住在这里时留下来的,赵时晴心地善良,还让人搬来了两大缸咸菜。
所以他们一家吃喝不愁,但是需要自己烧火煮饭。
这一家子全都不会!
王红红命令两位姑娘去烧火,王姨娘和崔四少煮饭。
饭烧糊了,王红红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只好重新再煮,一来二去,竟然也煮得似模似样。
只是苦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崔荣,他每天都会挨打,刚开始只有王姨娘和王红红打他,后来崔四少也加入进来,崔荣被打得直喊救命。
就在这一家人的相爱相杀中,常微知州来到阜云,亲自接管,在朝廷没有派来新知县之前,常微知州暂代知县一职。
知州大人忐忑不安,做为崔荣的顶头上司,他当然知道崔荣在京城有人,而他也收过崔荣的孝敬,因此,他虽然看不上崔荣,可也只是在上次的争产案里,训斥过崔荣,至于扣俸禄这件事,不过就是做给百姓们看的,身为一地父母官,若还靠那点俸禄过日子,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不过,当知州大人得知崔荣已经中风,且连话都说不利索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崔荣死了才好。
阜云县在知州大人的管理下,终于平静下来,至少,衙门前不再围满百姓。
此时已经到了年根底下,赵时晴留下几名侍卫盯着崔荣一家,她带上甄五多,连同她的小分队,回到梁都。
崔荣的罪状,早已送往京城,按照京城一惯的操作,要等出了正月,才会处理此事。
后面的事,就留给那些当官的吧。
赵时晴直接去了王陵,这让想在梁都逛逛的沈望星非常失望,谁家好人大过年的去看坟头啊,虽说那是王陵,可王陵不也是坟头吗?
不过,当沈望星看到亲自相迎的梁王赵廷晗和大郡主赵云暖,沈望星惊呆了。
这是什么排面啊,竟然让梁王和大郡主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亲自迎接?
好在没过多久,这傻孩子终于知道,为啥赵时晴说没权利让他跟着自己的姓了。
因为这个赵,是皇室的那个赵,是大雍国姓!
现在想来,赵二小姐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的。
换作别人,一定会说——
“你这混蛋,你也想姓赵?你配姓赵?你敢姓赵?”
十四五岁的孩子,想法总是特别多,而且特别偏。
和他同龄的赵时晴,此时正向哥哥姐姐介绍自己的外祖父。
赵时晴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甄五多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赵廷晗和赵云暖对这位世故却又不失诙谐的小老头非常尊敬,更何况小老头还给他们送了贵重的见面礼。
那是真的贵重,即使是从小到大见惯好东西的赵家兄妹,也几乎招架不住。
赵廷晗还在守孝,他只能在王陵会客,王陵里粗茶淡饭,自是不便招待客人,赵云暖想在王府里招待甄五多这位贵客,又怕小妹不肯回去,好在赵时晴根本不在意,她上次离开王陵时便和父王说过,她只是和聂氏断亲,可没有和王府里其他人断亲,这件事是父王同意了的,赵时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父王同意的事,她当然要照办。
腊月二十七,赵云暖代表哥哥赵廷晗,在王府里设宴招待甄五多,顺便为赵时晴接风。
还在孝期,宴是素宴,没有丝竹,也没有酒,但是赵云暖诚意满满,让甄五多彻底放下心来。
外孙女虽然一直都说这些年没有受过苦,但是甄五多没有全信,寄人篱下的日子岂会好过?
可是现在看到赵时晴与赵廷晗和赵云暖的相处,甄五多相信外孙女没有骗他。
百年之后他走了,外孙女也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她没了外公,可还有哥哥姐姐。
至于到了那个时候,赵时晴是不是早已嫁人生子,甄五多是不会去想的,这世上没有一头猪,配得上他家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
聂氏得知赵时晴回来了,气得咬牙切齿,这个白眼狼,回来竟然不来给她请安。
至于赵时晴上次说的那番话,聂氏自动略过了。
还是张嬷嬷提醒,聂氏才想起当时赵时晴放下的狠话。
赵时晴才懒得去管聂氏在想什么,她陪着甄五多,在王府里住到大年初三。
孝期的好处,就是没人来拜年,他们也不用应酬,可以清清静静地一家团聚。
赵时晴见到了袁晓棠,这才得知,袁晓棠已经有了新的身份,她现在改名孟晓棠,是已经致仕的孟老翰林的孙女。
孟老翰林的嫡长子是原配发妻所出,原配早亡,这位孟大老爷年少时与继母水火不容,十八岁那年更是愤而离家,从此与父亲断了联系。
前几年孟老翰林致仕回到梁地老家,继妻已经去世,儿女们都没在身边,孟老翰林膝下空虚,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嫡长子,派人四处打听,这才得知孟大老爷早在几年前便死了。
孟大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就在今年,孟老翰林把这位孟大姑娘接到梁地,因为给父亲守孝,孟大姑娘错过花期,如今已是花信之年,仍然待字闺中。
赵云暖讲完袁晓棠,不,孟晓棠的新身份,赵时晴好奇问道:“真的有一位孟大姑娘吗?”
赵云暖点点头:“孟大老爷确实有过一个女儿,可惜这位孟大姑娘七岁时便夭折了,即使没有晓棠,孟老翰林也想在善堂里领养一个孩子,给孟大老爷承继香火。”
至于为何不从其他孙子当中挑一个过继,当然是因为孟大老爷恨极了自己的继母,连带着对继母生的弟弟们也没有好感,至于本家,当年本家全都向着继母,没少帮着孟老翰林指责他,因此,孟大老爷这些年宁可躲在小山村里穷困潦倒,也没有回到本家,过继本家的孩子继承他的香火,孟大老爷说不定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永嘉帝下旨,让赵廷晗一年内成亲,现在还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孟晓棠有充足的时间适应新的身份。
而孟家的家世,非常适合做藩王妃的娘家。
书香门第,清贵而不富贵,没有实权,也没有带过兵的武将,孟老翰林虽然在翰林院多年,着书立说,可却只教过一个学生,那个学生还被他教成了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书呆子,现在也是一位翰林。
迎娶这种人家教养出来的藩王妃,是大雍历代皇帝喜闻乐见的。
比如聂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