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1968年3月7日 “国防部情报局”香港站
第一百八十一章
1968年3月7日
“国防部情报局”香港站
刘楚源述职结束，并没有急着回香港，他在台北又盘桓了半个多月，每天多方奔走，宴请送礼，周旋勾兑，拜见老上级和其他大佬，他觉得外放的时间够长了，履历也补完整了，可以回台湾谋个新职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酒桌上，老上司拍着胸脯答应他，等他调回来后，给他在“中执委二组”安排个好职位。事情有了眉目，他这才回到香港站。
当然，他还牢记着叶局长交代的重要任务，自忖这应该是他调离香港站前最后一项重要任务了，因此，一回站里便差人把田佩瑜叫来。
“站长，您找我？”
“佩瑜呀，来来，坐坐。”
刘楚源亲手沏了杯茶，端到田佩瑜面前，田佩瑜忙虚让了一下，才在沙发上坐定。
“佩瑜，你是哪一年来香港站的？”
“一九六二年到任的。”
“喔唷，整整六年了，那你也算是站里的老同志啦。”
“是，站长。”
“这次回台述职，在布置工作时，叶局长还专门对我讲，要我多多关心你还有罗清泉的婚姻问题，令人感佩啊。”
“多谢局座和站长的关心！”田佩瑜的笑容里有些苦涩。
“我理解你的心情和无奈，长期驻外，也是身不由己呀。像你这样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又为党国担负着重要的秘密工作，假使在台北的话，恐怕是万里挑一的抢手货呢。香港姑娘嘛，总不如台湾姑娘那么温柔漂亮而又质朴……”
田佩瑜眼睛一亮，“局里要调我回台吗？”
刘楚源笑了笑：“正是。”
田佩瑜激动地站起身，“谢谢局座垂爱！谢谢站长的关怀！”
刘楚源摆摆手，“你先别着急谢我。我想说的是，在你返台之前，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什么任务？我一定尽心竭力，善始善终！”
“去一趟广州，与西江一号接头，重新建立联系。”
“啊？！”田佩瑜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兴奋劲一下无影无踪。“可是，自从之前莫之英接头失败后，局座曾经有过明确指示，不许频繁联系西江一号啊。”
“这次任务正是局座亲自下达的指示。”刘楚源加重语气说，“局座原话说，西江一号是他本人在二十年前亲自种下的种子。二十年来，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让他处于蛰伏的状态，耐心地等待他在共党内部扎根、开花、结果、长大，现在终于长成大树了，到了收获季节了。”
“可我并没有见过西江一号，甚至没有直接与他联系过呀。”
“除了局座本人，我们局里谁都没见过他！局座指示，要派最忠诚、最可靠、最干练的同志去广州，与西江一号取得联系。”
刘楚源见田佩瑜一脸畏难的表情，和缓了口气问：“西江一号这条线是你分管的，你对他了解多少？”
田佩瑜忙说：“西江一号原先是局座亲自掌握的，后来因为执行湘江计划，才让香港站接手联系，我基本上一无所知，他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担任什么职务，提供过哪些情报，一概不知，只是知道他一直潜伏在广东省公安厅内部。您知道的，还有就是去年奉局里命令，找人送东西去了趟上海，启用了一个潜伏已久的行动特工，说是为了保护西江一号。”
刘楚源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星火燎原战报》，递给田佩瑜，“他已经不是公安厅的一般干部了。”
田佩瑜急迫地把油印小报翻得哗哗响，一目十行匆匆浏览着。
刘楚源手指重重点了点头版的大照片。
“是他？”
“广州最大群众组织的二号人物！”刘楚源一字一顿说道。
田佩瑜仔细分辨着照片上西江一号的眉目，奈何印刷质量太一般，只能大致看清楚西江一号振臂高呼的轮廓。
刘楚源又说道：“他现在是广东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内地各省市机关都在新成立所谓的‘革命委员会’以代替原先的领导体制。”革委会“实行‘三结合’的一元化领导体制，也就是他们称的‘革命干部’、‘群众组织代表’和‘工农兵代表’三结合。如果有朝一日他被结合进省革命委员会，那就是一方大员了，到那时广东的公安部门在我们面前就像透明的一样，那将是多么了不起的成绩啊！而这一成绩即将在你的手中实现，你将成为本局最出色的情工之一受人膜拜。”
田佩瑜根本没听站长的一通忽悠，几年下来，他深知被派遣进入大陆的危险。以前站里派遣的大多是搞搞破坏的行动特工，基本上有去无回，对他们的处置还特别重，不像那些只是执行沿海骚扰任务的别动队员。前年初，广东还宣布宽大释放了两批几十名在沿海袭扰被俘获的武装特务，不愿回台的给予安置，愿意回台湾的还用渔船把他们飘到金门去；而对于秘密潜入的特务间谍则往往判以重刑。他可不想在大陆的监狱或劳改农场过完余生，什么奉调回台，什么婚姻问题就都成了漂亮的肥皂泡了。想到这里他脸色愈加阴沉。
刘楚源宽慰道：“佩瑜，现在大陆不比从前了，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危险。强力部门自顾不暇，戒备已大大松懈了，能奈你何？”
田佩瑜依然沉默不语。
刘楚源盯着他继续说：“何况你又拥有港商的合法身份，把你奉为上宾都来不及，谁敢动你？”
刘楚源见他仍面露不虞，索性直接矫旨，使出杀手锏，郑重地说：“这可是局座点名让你去执行的重大任务。”
这下，田佩瑜明白这一关是非过不可了，否则连台湾都回不去。他心里把叶翔和刘楚源十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心一横问道：
“什么时候动身？”
“月底之前。”
“什么身份？”
“参加春季广交会的港商。”
“什么任务？”
“局长命令：第一，与他重新建立固定的联系方式和紧急联络方式；第二，向他交代今后的任务，巩固地位，尽力探查高层动向；第三，了解他的思想倾向，防止他摆脱我们控制的企图。”
“可是参加广交会不是说去就能去的，需要内地外贸部发的请柬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罗组长搞到请柬，相关的身份证件也会准备好。”刘楚源笃定答道。
“罗组长？”田佩瑜心里有些嘀咕。自从他与曹少武密谋盯梢田之雄，不仅没抓到田之雄的把柄，还导致曹少武失手捅死了误认为是联系人的老头，弄得曹少武现在跟他疏远了许多。
“罗组长是那边过来的，非常熟悉情况，上次总部的那次神斧派遣行动，他就提了不少改进意见，事实证明都是正确的。连中六组都把他奉为大陆问题专家，有他把关，你尽可放心。”
“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吧。”田佩瑜虽然已不再疑心田之雄，但有了之前的过节，心里总是不踏实。
“绝对保密！局座指示，任务只向你一个人交代。”
田佩瑜稍稍放了些心。
刘楚源拿过一张广东《南方日报》，指指上面的一张照片，“看看，广交会就要开幕了。”
田佩瑜拿过报纸一看，照片上是一幢漂亮的大楼，旁边的大字标题“国内最高建筑建成，笑迎五湖四海宾朋”，配文写道：“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浩荡东风鼓舞下，我省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又取得重大成就。由我国自行设计、自行建造的广州宾馆顺利落成。坐落于海珠广场的广州宾馆，高二十七层，高度达八十四米，建筑面积达三万多平方米，是目前国内最高的建筑，将于本月十二日起正式接待前来参加春季广交会的五大洲宾朋……”
“田氏电料行的名头小了一些，我会另外给你安排合适的身份和化名。”刘楚源又说。
“嗯，站长，执行完这次任务后，是不是就可以回总部了？”
“当然。”
看着心事重重的田佩瑜走后，刘楚源又叫来了田之雄，“罗组长，你有没有办法尽快搞到华润公司参加广交会的邀请函。”
为了便于港澳客商参加一年两度的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经外交部和公安部同意，由大陆外贸部在香港的华润公司统一发放参加广交会的邀请函，华润在邀请函上的公章等同于入境签证，港澳客商不必再办理其他旅行证件，邀请函的发放对象也是经过华润严格审核的。因此，华润的邀请函成了港澳各大公司眼里的抢手货。
台湾各情治部门的驻港机构或开办的公司，基本被大陆方面所掌握，因此刘楚源急需找到一家大公司，冒名顶替拿到邀请函。
田之雄有些为难：“站长，广交会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幕了，现在搞，时间太紧了。”
刘楚源断然说：“必须搞到，这是总部交下来的重要任务。”
田之雄一转念，半年前黄大牙劳师动众的报酬还没给呢，不如敲他一笔正好补空，便不客气地说：“那只能花大价钱了。”
“要多少？”
“3到5万港币。”
“行！但半个月内必须搞到。”
田之雄没想到站长答应得这么痛快，心里直后悔报价有些低。他敏感地意识到，有重要的人肩负着重要的使命，要借参加广交会之机前往广州，他必须弄清楚是谁。
“给我姓名和相片，申请的时候要用。”
“姓名吗，叫田……颂尧，照片……”刘楚源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登记照，正欲递给田之雄，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这张不行，要化妆定型后再拍一张给你。”
田之雄一眼发现照片上的人是田佩瑜！
“你去财务提5万块钱现金。” 刘楚源写了张条子递给田之雄，有些得寸进尺：“5万块搞两张请柬。记住，严格保密！”站起身，拍拍田之雄的肩头。
田之雄回到办公室思虑良久。邀请函问题倒不大，陈明远走时曾跟他交代了一些社会关系，其中有澳门南光公司的一个副总经理，澳门南光公司是大陆在澳门的窗口企业，地位相当于华润公司之于香港，搞张参加广交会的邀请函不是难事。问题在于田佩瑜要亲自去广州，他去做什么呢？田佩瑜不是行动特工，以他的职位也肯定不会把他派进大陆执行一般的破坏任务；那么是去接头？站长口风很严，丝毫没透露是什么任务，还说是总部交下来的重要任务，说明这次派遣非同小可。会不会与西江一号有关呢？另外，后面又加了一张请柬，跟去的那个人不是负责随身保卫的就是负责监视田佩瑜的。
西江一号以前是叶翔之亲自掌握的潜伏人员，因为实施“湘江计划”才交到香港站的。丁站长离开后，西江一号这条线就由田佩瑜一人负责了，会不会是派遣他去与西江一号接头呢？
不管他去广州做什么，都应该及时汇报给厅里。可是目前的状况，公安厅的工作已经瘫痪，知道他身份的郭厅长和陈处长没了音讯，他与组织上已经失联一年多了，该怎样示警呢？
他想了好一阵子，拿起桌上的电话。
“大牙，是我，这两天你在哪儿？我们见一面，把上次的辛苦钱给你。”
那头，大牙一接电话便哈哈大笑：“那点小钱还提它做什么，雄哥，你真是神了，小弟我崇拜得五体投地。上回你让我有闲钱逢低买点地呀、楼呀的，你猜怎么着，买完不到两个月楼市就回温了，今年涨得更好，单单都赚钱啦，小弟应该给您花红的，哈哈哈哈……”。
田之雄打断他：“咳，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赚大钱了。......行了，有话见面再细说。问你个事儿，你手下兄弟里有没有温州人？有啊，太好了，等我们见了面，再告诉你做什么用。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