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苏婉成联盟核心:商帮联盟之盛
暮色里的马蹄声在门槛前戛然而止。
苏婉将鎏金船锚纹纽扣收进袖袋,抬眼时已换上温婉笑意。
商会老管家提着灯笼跨过门槛,身后跟着七八个抱着账册的伙计。
";苏姑娘,岭南商帮的船队在潞河码头卸货时起了争执。";老管家将灯笼挂在雕花梁上,烛火映着账册封皮泛黄的棱角,";按您午间吩咐,老朽把去年漕运纠纷的卷宗都找来了。";
二更梆子响过三遍,议事厅重新挤满人影。
岭南商帮舵主蒲扇似的手掌拍在八仙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咱们岭南十三行今日就把话撂这儿——苏姑娘的漕运联保章程,我们照着做!";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
原本缩在角落的徽州布商突然站起来:";若是能省下每石五十文漕运钱,我们永昌号也愿签契书。";他袖口沾着靛蓝染料,显然是连夜从染坊赶来的。
苏婉垂眼抚平盟约书卷角,余光扫过江老板青筋暴起的手背。
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翡翠烟杆上裂了道细纹,许是方才在刑部来人时失手磕坏的。
";慢着!";江氏商帮的账房突然挤到人前,";既是联盟,我们江氏要三成漕运优先权。";他袖中滑出半本泛黄账册,";否则......";话未说完就被江老板踹中小腿,账册啪嗒掉在青砖地上。
满堂骤然寂静。
苏婉看着账册封皮上";江夏漕运";四个褪金字,想起三日前粮行伙计说漏嘴的那船霉米。
她弯腰拾起账册,指尖在江夏码头的印章上轻轻一抹,朱砂印泥立即在指腹洇开——这印章是新的。
";既然要论漕运份额......";苏婉转身走向樟木架,取下个积灰的铜匣,";烦请孙掌柜把各商帮近三年的漕运量当众核验。";铜匣开启时呛起细尘,露出二十几枚不同制式的商帮铜印——这是老管家昨夜带她从旧库房翻出来的。
江老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翡翠烟杆敲在桌沿当当响。
他身后三个小商帮代表对视片刻,默默退后半步。
";老朽说句公道话。";商会老管家往黄铜烟锅里塞烟丝,旱烟杆头在烛火上慢慢转着圈,";按前朝旧例,漕运配额当以三年均量为准。
不过......";他故意拖长的尾音引得众人伸长脖子,";苏姑娘新拟的抽签轮序法,倒是能让小商队也有接大宗买卖的机会。";
这话戳中了半数商帮的心思。
几个原本缩在阴影里的代表突然挤到灯下,有个年轻商人袖口还沾着鱼腥味,大约是刚交割完水产赶来的。
江老板猛地掀翻茶盏,碧螺春在盟约书上洇开褐斑:";那会费怎么算?
总不能让我们大商帮和小作坊平摊!";
";按各商帮选定漕运线路的价值分账。";苏婉展开幅泛黄漕运图,指尖顺着朱砂画的线路移动,";走长江水道的商帮多缴半成,走运河的减一成,若是像岭南商帮走海陆联运......";她故意停顿,看着岭南舵主眼睛发亮。
";我们补两成!";岭南舵主洪亮嗓门震得梁上灰簌簌落,";上月过琼州海峡折了两条船,要是能跟江浙的兄弟搭伙走漕运......";
江老板突然冷笑:";说得轻巧,你们......";
";江老板莫急。";苏婉突然翻开本蓝皮账册,";贵商帮上月走运河的货船共计四十八艘,按新算法该缴二百四十两。";她将算盘推到江氏账房面前,";您亲自核对?";
账房额角渗出冷汗,他分明看见账册夹缝里露出半张盖着江夏税司红印的货单——那是他们偷逃关税的铁证。
三更梆子响时,江老板踹翻圆凳拂袖而去。
他惯用的东首座位空出来,露出底下年深日久的青砖,砖缝里还嵌着半枚前朝铜钱。
";苏姑娘,这铜钱该起了。";老管家突然出声,烟锅在砖缝上轻轻一磕,";压舱石底下藏着旧钱,船可是要搁浅的。";
苏婉蹲身抠出那枚锈绿的铜钱,冰凉触感让她想起四哥入狱那日牢房里的砂石。
堂外忽然传来货郎叫卖声,混着漕船特有的浑厚汽笛,惊飞檐下一串麻雀。
几个小商帮代表围上来时,她正用帕子包住那枚铜钱。
帕角绣着歪斜的木兰花,是去年四哥押镖前给她绣的平安符。
";苏掌柜,我们闽南商会......";
";叫我苏姑娘便好。";她笑着纠正,指尖在漕运图上划过一道弧线,";诸位的茶叶若走鄱阳湖新辟的航道,能省下两日脚程。";说着从袖中摸出把铜钥匙,";这是商会旧仓的钥匙,今夜就能腾出地方存头春茶。";
烛火爆了个灯花,将众人影子投在描金匾额上晃成黑潮。
苏婉借着研墨低头,看见盟约书边角沾着的茶叶末,在烛光下像极了四哥牢衣上干涸的血渍。
梆子敲过四更,最后按手印的布商在门廊差点撞倒个青瓷花瓶。
苏婉扶住花瓶时摸到瓶底有道陈年裂痕,就像江老板临走前那个踉跄——他腰间那块祖传的翡翠双鱼佩,似乎掉在了八仙桌底。
铜雀衔枝灯台上的烛火渐次熄灭时,苏婉肩头已落了层薄霜。
老管家捧着鎏金托盘过来,二十三方商帮的铜印在晨曦里泛着冷光。
";按姑娘吩咐,都拓在盟书上了。";老管家掀起红绸,露出底下盖满朱砂印的绢帛。
第一枚岭南商帮的船锚印还洇着未干的印泥,最末那枚徽州布商的方印却压得极重,把";永昌号";三个字都印穿了丝帛。
门外突然炸响爆竹声,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七八个短打伙计扛着朱漆匾额跨过门槛,";商帮共济";四个鎏金大字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婉伸手扶住匾额边角,指尖触到未干的桐油——这是用江氏商帮昨日退出的会费连夜赶制的。
";苏掌柜,漕运司的批文到了!";染着靛蓝指甲的布坊娘子提着裙摆冲进来,腰间串着的铜钥匙叮当撞在门框上。
她袖口还沾着夜露,显然是守了整夜官驿。
苏婉展开批文时,晨风恰好掀起第三页。
户部尚书的私印盖在";漕运改制";四个朱批小字上,墨迹沿着纸纹晕开细小的绒毛——这是四更天新盖的印。
正午的日头爬上描金匾额时,商会中庭已摆开十二桌八仙席。
岭南舵主拎着酒坛跃上石阶,牛皮靴底还粘着码头特有的鱼鳞:";这第一碗得敬苏姑娘!";他粗粝的拇指抹过碗沿,";往后咱们南边的荔枝船,可算不用在运河上跟粮船挤了!";
酒未沾唇,穿灰鼠皮坎肩的驿卒突然挤进人群。
他脖颈处有道新鲜的抓痕,怀里紧抱的桐木匣子还沾着海盐结晶。
";加急密函。";驿卒压低声音,拇指在匣盖某处凸起按了三下。
机括弹开的轻响淹没在祝酒声中,露出半卷泛着鱼腥味的羊皮纸。
苏婉的指尖在";商岛";二字上顿住。
潮气浸润的墨迹蜿蜒如海蛇,最后那个";倭";字的捺笔突然洇开,像是被浪头打散的船帆。
";备船。";她将羊皮纸卷进袖袋,鎏金船锚纹纽扣擦过纸面发出细响。
老管家递来斗篷的手顿了顿,烟锅灰簌簌落在青砖缝里——那里还嵌着江老板掉落的翡翠双鱼佩。
檐角铜铃又响,这次混进了港口的雾笛声。
苏婉踏过满地红纸屑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巧盖住匾额上那个";共";字。
海风掠过中庭,卷起半片未燃尽的炮竹红纸,像极了四哥牢衣领口那抹褪色的血渍。